她上前便冲春归行了个万福礼:“赵副使既在,我与二妹妹也不便多扰,就直说来意了,原本今早上是我的言辞多有冒犯处,导致表妹不豫,我起初也还没意识到错处,是多得二妹妹提醒我才恍悟。我说那些话虽是好心,怕表妹因为插手外务抛头露面受到人言诽责,于声誉有碍,不过这话一来应该私下叮嘱,不该当陶才人的面说,再者口吻也未免太过严厉,若非表妹,祖父及父母、叔婶,我们一家人都难得朝廷赦免,表妹对我本有恩惠,我本应衔草结环为报,不应仗着比表妹年长几岁便加以责教,表妹恼我自以为是,甚至忘恩负义是情理之中,所以我理该来陪罪,聆听表妹教诲。”
把李华英急得几乎没有跺脚,这是来道歉的么,姐姐……怎么看怎么像是来表姐夫面前挑事的。
兰庭听到这里当然已经明白了李家表姐的心思,但他自认为对于李大娘而言他是个外男,总不便越俎代庖加以责教,所以只作左耳朵进去右耳出,八风不动等着看春归如何回应。
春归先是冲华英一笑,伸手便把她忘了放下的桃花酿夺了过来:“一瓶酒是少了,罚你今晚不许喝,我听阮中士说这一段儿你也常来安平院玩儿,更难得的是和我家二妹妹竟然能说到一处,既来了,便找阮中士和二妹妹蹭饭去吧。”
吴王宫的造景多取江南庭院风格,安平院里也不例外,所以并不像京中庭院一般是四四方方的规制,如正房之后和厢房之间,便隔着一处小花园,建有芙池小桥,又有矮墙屏门略作遮挡,所以即便兰庭在,也并不妨碍阮中士和兰心的起居,今晚正因为兰庭在,阮中士和兰心就留在了厢房晚饭,春归让华英现去后头,是不想让她留在这里两相尴尬左右为难下去。
春归对华英这位表妹还是欢喜的,当然不受李琬琰的影响。
青萍极其知机,她知道接下来的情形连她都不便留在此处看闻,所以道:“奴婢带李姑娘往后厢去。”
春归目送着华英由青萍陪着绕去了那株玉兰树后,才看向在原地站得笔直的李琬琰:“表姐的赔礼我心领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表姐大可不必耿耿于怀,又说知恩图报那些话,日后也没有必要再提。表姐的祖父是我外祖父,两位舅舅是亡母的亲手足,外祖父与舅舅受苦,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置之不问,并不是因为表姐的缘故,表姐若一定要报恩,那便好好孝敬外祖父和舅舅便是。”
这言下之意,就是完全和李琬琰撇清了关系,春归就差直接说明了,她帮的是外祖父和舅舅,可没有那多闲心施恩李琬琰这么一位个体。
李琬琰深觉受到奇耻大辱,于是面红耳涨,但亏她竟然还不死心,低垂着眉眼,看上去倒有几分委屈和窘迫,不像怒火冲冲的模样。
“表妹这话,就是还在责怪我了……”
“李娘子,在下有一疑问。”兰庭心中颇不耐烦,不大理解这位表姐为何在他面前装可怜,他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表姐应当为人妻母了吧?总不该还有别的企图,难不成他看上去竟是个登徒子的作派,做惯了苟且淫/乱之事的下流人?
而兰庭终于开了口,着实是让李琬琰心花怒放,两边面颊更红,耳垂恍若滴血。
“赵副使但问无妨。”连声音都在颤抖了。
兰庭:……
他难得的有点火光了,于是神色更加清冷:“李娘子是怎么知道在下此时正在安平院?算了,这话便当在下没问,当然是李娘子早已买通了吴王宫的宫人作耳目,我要知道这人是谁。”
“赵副使这话何意?”
“李娘子若是不肯说,在下只好烦问外祖父和舅舅二位尊长了。”
李琬琰一个趔趄,又难以置信的僵怔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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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1章 宦官老蒋
李琬琰最终还是说出了一个姓名。
而后她就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兰庭和春归当然没有留她,兰庭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厌烦之情:“我看得出二表妹是心无城府,没想到李大娘子竟然连亲妹妹都再三利用,还以为她这点心机能够瞒天过海不露破绽。”
春归都懒得再提这位大表姐,道:“吴王宫就像个大筛子,殿下还真会给我出难题,这么多的漏洞让我怎么补?”
连李琬琰都能买通个耳目给她报讯,更何况那些个政敌对手,齐王秦王魏国公个个都是手眼通天,春归只觉头大心烦眼冒金星。
“成祖当年下令迁都,吴王宫便一直闲置,负责扫洒修护的宫人要么是年迈老弱,要么是因罪错贬放在此,生活自然远远不如北京皇城的那些内监宫娥,他们有的只图眼下,有的况怕还图将来,总之些小利益就足够打动他们,完全杜绝耳目是不能够的,但相信辉辉会有办法防范一时。”兰庭倒是对春归的才干极其信任。
“饮食方面陶才人已经安排妥当了,不会让吴王宫的人有机会接触入口的水源食材,想来这些人虽然易于收买,不过还没胆量明火执仗的行刺,暗中投毒的路子已经断绝,至多也就是通风报讯而已,我的想法是筛选出部份得用的人手,让他们监督其余宫人,同时加强门禁,从根本上降低通风报讯的可能。”
春归认为比如说李琬琰收买的那个老宦官,就未必不能被她利用。
且不说春归如何计划把吴王宫这“筛子”修补成“托盘”,单说心机用尽却讨了个老大没趣的李琬琰,回到安乐院后扑在床上就是一番放声痛哭,这时她身边也没个仆妇婢女服侍,华英又还没有回来,竟连个劝解的人都没有,直到徐氏用了晚膳过来,才听见了大女儿正在大放悲音。
“这是怎么了?不是和英儿去春儿那边晚饭么?怎么是哭着回来的?”徐氏急问。
李琬琰这才坐了起来,抽抽噎噎地说道:“女儿是在吴王宫里听见了闲言碎语,都在议论顾家表妹不守妇道,所以便劝了她几句,反而惹急了她,女儿又想着凭她这样任性胡闹,指不定会被太师府责罚,所以想着当表妹夫的面再提醒她几句,也不知表妹怎么在妹夫面前谤坏女儿的,妹夫竟听信了是女儿唆买吴王宫的内监打听他行踪的话……女儿只不过是问了蒋公公,知道妹夫今日傍晚回了安平院的事……”
徐氏绞着眉头,把李琬琰重重打了两下:“也是你多事,连你祖父都说了,春儿不比得咱们普通妇人,很能帮得殿下和迳勿的手,迳勿也不是普通的官宦子弟,他护得住春儿周全,那些闲言碎语就伤不了春发毫发,你说你这是操的哪门子的闲心?”
“还不是因为太师府的太夫人叮嘱,让我对表妹约束几分。”
“太夫人是春儿的太婆婆,又不是你的亲长,犯不着对太夫人言听计从。”
“我还不是为了孩子考虑,想着讨了太夫人的欢心,日后遥哥儿够了年岁,太夫人发了话遥哥儿就能去赵氏族学,阿爹和弟弟们都
没有入仕的希望,我却不忍心让遥哥儿也像他爹一样这辈子就靠耕种糊口。”
“你这孩子也真糊涂,便是为了遥哥儿考虑,也犯不着舍近求远,迳勿才是轩翥堂的家主,他待春儿又是这样爱重,迳勿一句话,还怕遥哥儿入不了赵氏族学?”
李琬琰这番哭诉竟连亲娘都没有打动,反而挨了一场数落,好在徐氏到底还心疼她这女儿,便是日后顾春归往祖父面前告恶状,有母亲替她解释,也省了再受祖父的责罚。
不过李琬琰还有一层心机:“这回确是女儿糊涂,就怕妹夫听信了表妹的话对女儿生了厌烦之心,岂不连累了瑶哥儿?还望阿娘能让大弟替女儿在妹夫跟前转圜。”
原来徐氏的长子李牧和兰庭还算交好,两人在京城时便常饮谈,只不过李牧寻常与李琬琰这长姐就不怎么合拍,为着这回李琬琰硬要随来金陵的事,李牧就颇不赞同,要知道李琬琰又耍了这些心机,更是不肯替她转圜的,也唯有徐氏开口,李牧还有可能答应。
为了小外孙的将来,徐氏倒没有拒绝长女。
这晚便跟李牧说了:“你姐姐这事的确办得糊涂,但她发心却是好的,着实是春儿行事……大不同于别的后宅妇人,风言风语又不少,连太师府的太夫人都对春儿心存不满……总之为了瑶哥儿,你还得多替你姐姐转圜,也不用说得太明显,只在迳勿跟前提一提你姐姐的难处,她是个遵守德规的人,也确是担心春儿不为德规所容,过去咱们虽在铁岭卫这等蛮荒之地,你姐姐也无时不是克守礼矩,贤良勤俭,相夫教子,她是对瑶哥儿寄予厚望,也是因为身为人母的一片苦心才走了机巧……”
李牧哭笑不得:“这话是姐姐教阿娘说的?”
徐氏:……
“姐姐是个什么性情,犯得着对迳勿强调?只有阿娘才信姐姐那套为了遥哥儿打算的鬼话!姐姐哪怕有一分身为人母的慈心,怎舍得抛夫弃子硬是跟来金陵?”
“胡说什么呢,你姐姐怎么成了抛夫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