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妹妹莫不是对之一见钟情?”春归轻笑。
“并不曾。”兰心竟难得没有计较春归似乎讥笑的意味,她这时活像一个臣子正在应对君王:“初见是在安乐院,我听李舅母的话,只以为茂选是李家外祖的故好之后,压根没怎么留意,后来听藏丹说漏了嘴,才明白过来他是李家外祖意中的孙婿,我与英姐姐交好,便想着替英姐姐参谋,所以才会克意和茂选接触,起初我只是想考较他的文才……通了几回书信后,才……除了兄长,我谁的指教都不服气,但偏偏茂选一针见血指出我的诗赋不足,我竟能心悦诚服,且我也问过了英姐姐,英姐姐说她并没看中茂选……是我先对茂选告白,茂选也接受了我的心意。”
兰心挺了挺脊梁:“我不应和茂选私定终生,便是兄长要将我除族,我领罚就是,我向大奶奶说明这些,只是不愿让大奶奶误解,我对英姐姐没有恶意,更不是因为报复大奶奶才谎骗茂选,我就算是死,也要让茂选明白,我对他的爱慕是发自真心不掺些微虚伪。”
春归这才弯腰,拿起那迭信件。
大多数的确是关于诗词的讨论,那周杰序也确然一针见血指明了兰心的不足,直到最近的一封信……这两个小儿女才互吐倾慕,约定好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二妹妹当真拿定主意非周家子不嫁?”
“是非茂选不嫁!”
“好。”春归扶起了兰心:“我并不认为周家子是良人,不过既是二妹妹择定的姻缘,我会替你促成,但前提是二妹妹今日之言无一字虚伪。”
“大奶奶真愿成全?”兰心愕然。
“是,此事暂时瞒着你兄长吧,待我缓缓和他商量。”春归颔首。
“大奶奶不责我违悖闺教无耻之尤?”
“我本就不是什么规矩人,我看重的只有发心。”春归拍了拍兰心的手:“如果二妹妹当真明白情感一事不能掺杂机心阴谋,在我这里,在大爷那里,二妹妹说的这些事虽然欠妥当,却不算了不得的大罪错。”
兰心怔怔目送春归离开了她的房间,好半晌才用手捂住了脸。
春归决定先找二舅母探探口风。
二舅母听春归问起周小郎的事,连连叹气:“原本周太太见过英儿,心里是极其乐意的,否则也不会到相看这一步……春儿不是外人,有的事我也不瞒你了,原本琬琰当年的婚事,嫂嫂便觉亏待了她,不敢埋怨翁爹,就是心疼琬琰命苦,翁爹老人家也觉得是他连累了后辈,这不眼瞅着现今有了转机,就越发重视英儿的婚事。不求富贵,翁爹想的
是英儿和未来的夫婿认真能够情投意合,所以才没急着定亲,商量着周家,先教周家小郎和英儿接触一段儿,真要是两个孩子都乐意,再定姻缘不迟。
怎知道就在前几日,周太太忽然登门,只说他儿子配不上英儿,淌眼抹泪道罪求饶的一番,把大嫂闹得满头雾水。可周世叔父子,又跟翁爹担保两家婚约不变,这事蹊跷,翁爹还没个定论,我也不好张扬,今日要不是春儿克意问起,我是不会讲这里头的隐情。”
“英妹妹可知道这事?”春归又问。
“大嫂应当没和英儿提起,不过周太太那天来的时候英儿是知情的,倒是这孩子跟我讲,这桩婚事不成也罢,这丫头在铁岭卫野惯了,自觉受不了士绅门第的约束,不过她也懂得事理,知道亲长都是为她着想,唉!我就直说吧,那时我们在铁岭卫,压根没想到还能离开,所以翁爹自来就不曾再用官宦门第的规教拘束英儿,别看英儿也到及笄之岁了,真没开窍呢,压根不懂得男女之情,她也闹不准她对周小郎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只说她不厌烦。”
春归于是和周太太见了一面,周太太见她有如见到救命稻草。
“不瞒宜人,妾身是有两个儿子,长子已经娶了妻,可和长媳夫妻失和,两人过得像仇家一般,而今相隔两地,面都不见还能闹腾得家宅不宁……序儿比他哥哥小十多岁,妾身三十出头才得了他,原本就偏疼一些,更加不愿他再蹈他兄长的覆辙。李二姑娘我是中意的,小犬对李二姑娘也并无反感,原本妾身也觉得这是一桩好姻缘,怎知,怎知……小犬忽然道他钟情于太师府的嫡姑娘,非赵姑娘不娶!
翁爹和外子都不肯背信违义于李公,哪会赞同任小犬私定终生?可我这当娘的,眼看着长子已为父母之命所害,这辈子怕都不得个幸好圆满,着实不忍小犬也遗憾终生,我知道我家的门第高攀不上轩翥堂,也知道这事儿一旦说破,甚至会至赵、李两家生隙,但小犬已经说出了宁死不从的话……妾身只能想着至少先不逼着小犬婚配,待时长日久的,说不定小犬还能忘了赵姑娘,又或者赵姑娘另得了好姻缘,小犬也就死心了。”
春归最后才见她的外祖父,同时也向大舅舅和大舅母说明了这桩事体。
徐氏一听就着了慌,急得红了眼:“春儿怎能私下去问周家太太?周家人和我们家可几乎就要交换两个孩子的庚帖了,赵二姑娘做出这等丑事来,春儿难不成还想着成全她?英儿也是春儿的亲表妹啊,春儿可不能放纵赵二姑娘坏了英儿的终生大事!”
“舅母先莫急,我问周太太求证,是得落实二妹妹的说法真是不真,并没有和周太太私下商量着就要联姻,二妹妹她这行为确然不妥,该当舅母埋怨,我身为二妹妹的嫂嫂,也担着过错,所以这事我才不能瞒着外祖父和舅舅舅母,舅舅舅母该打该罚,春归都当受着,可还望亲长们先考虑着如何处理这桩事体。”春归心里也着实觉得过意不去,因为此事不管像不像兰心说的一样,她对华英有没有恶意,又是不是和周杰序两情相悦,华英都是这件事故中最无辜的人。
可她要是瞒着这桩事一直不说破,周、李两家糊里糊涂定了亲,那周杰序岂不会因此迁怒华英?华英要那时才知道这件事,伤害才会更大。
春归认为这件事的决定权,应当交给华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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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4章 琬琰被斥
徐氏当然不能够体谅春归的想法。
她急得站起身来,脸上再也忍不住怒气:“处理?还能怎么处理?赵二姑娘做下的丑事,难道春儿认为还该咱们替她善后?是,我们李家是欠着赵家的恩情,可也不能用英儿的终生大事报答吧?我也不敢打你罚你,只求春儿能够高抬贵手,莫毁了英儿的好姻缘!”
李公和李大舅见徐氏话说得这样难听,不由都蹙起了眉头,不过他们两尚且没来得及说话,便见门帘一挑,突地又进来了个人。
来人是李琬琰。
她显然已经站在门外听了一阵墙角,进来后便先拉着徐氏坐下:“母亲莫急,表妹也确有表妹的难处,毕竟要不是表妹夫向皇上求了恩典,我们一家也不可能得到赦免离开流放地,赵二姑娘和妹夫是亲兄妹,表妹原本也不能够责罚她,这事儿也只好委屈英娘了,不过表妹虽然和我与英娘间并没有亲如手足的情份,想必看在过世姑母也是李家女这一层,总不至于连外家一门亲好都不认的。”
李琬琰看着春归微微一笑:“周家这件事上,我家让一步,就算报答了表妹的恩惠,从此也就不拖不欠了,不过表妹若还认李家是外家,应当能答应着替英娘再寻一门好姻缘。”
她这回总算是把当日之辱原样奉还了,顾春归不是不认我们两个表姐妹么?也该让祖父和父亲好好看清她的嘴脸,别再时时处处都先替顾氏着想。
李大舅几乎没被长女这番话气死,拍案而起:“有你什么事?还不给我滚出去!”
“爹?!”
“你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样没脸没皮的女儿!”李大舅指着李琬琰:“你还知道你妹妹受了委屈啊?以为荣华富贵就能补偿你妹妹了?我警告你,不许你在你妹妹跟前胡言乱语,出去!”
李琬琰脸色苍白的夺门而出。
春归:……
大舅舅这回是真火光了,看来……她也只好挨着大舅舅的怒火。
“春儿,我知道你的想法,赵二姑娘是你小姑子,你不得不为她着想为她考虑,但你这么做,也并不是完全不替英娘着想,你没有瞒着这件事,把这事告诉我们做得对,你说吧,你认为接下来应当怎么处理。”
让春归意外的是大舅舅却并没有冲她发火,口吻虽说有些焦躁,不过却温和了许多。
李公颔首道:“我先说几句吧,主要是想开解大郎媳妇,我之所以打算与周家联姻,一来是我与周老弟这么多年的同窗好友,两家人也说得上是知根知底,我知道英儿嫁去他家做媳妇绝不会受任何委屈;再者杰序这孩子才品兼优,的确可为良配。不过我为何没有急着和周老弟定下这门婚约呢?因为我首先考虑的还是孩子们能够两情相悦,日后才能当真美满幸福,感情之事,原本争论孰是孰非殊无意义,杰序若是另有了倾慕之人,咱们也不能强求这门姻缘,否则日后受气受辱的不还是英儿?强扭的瓜不甜,姻缘之事还得讲究各人缘法,你是明理之人,相信冷静下来后也能想通这一道理。”
徐氏僵怔了许久,也只是轻轻叹一口气。
春归才过去,蹲着身把手放在徐氏的膝盖上:“大舅母,我觉得我们应当先听听英妹妹的想法,但不能由我去问英妹妹,否则就算英妹妹已经属意周小郎,怕也会因为我的难处退让,我也不能够为了成全二妹妹便让英妹妹伤心难过,要英妹妹当真属意周小郎,我建议这件事不先急着议定,冷上一段时间,再看他们三个想法会否改变。”
说到底不管周杰序,还是兰心和华英,三个小儿女至多也就是情窦初开,这个时候硬要逼着他们决断,才会闹出“坚贞不渝”“宁死不从”的事体,也许他们对自己的真心都还没有足够的认识,过上一段时日,有了更多的选择,指不定也就不会再坚持,自己放手才能不留遗恨,才有日后的欢愉美满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