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宫礼法,自来依循品阶,妾身敬钱昭仪为亲长,故给予礼遇,却在钱昭仪看来妾身反而是冒犯!本宫敢问钱昭仪,玉牒宗谱,太子殿下嫡母为皇后,庶母为敬妃,钱昭仪何时得享东宫庶母之尊位?”
春归微不可见的抿了一抿唇角,极其欣赏明珠的机辩。
此时礼法,虽有庶母一说,且丧服制还规定诸子当为庶母守制,但先不论皇室宗亲了,就算在普通世族,可不是所有妾室都能享有庶母这一称谓。就拿太师府作比,杨氏为赵太师妾室,是载入族谱的,名下育有二子,即赵清城与赵淅城,所以杨氏为这两位的庶母,赵江城与赵洲城两位嫡子,乃江氏所出,基于礼节,可以称杨氏为庶母,直接称杨氏为姨娘也并不违犯礼法孝道,且嫡子也不用为杨氏服丧,倘若杨氏寿终,该当服丧者只有赵清城、赵淅城及其妻妾子孙。
好比春归是太师府的嫡长孙媳,礼节上愿意称杨氏为庶祖母,但要若杨氏真摆起尊长的架子威逼春归,宗族首先不容的是杨氏,这就是妻妾有别,嫡庶有差。
而于皇室而言,内命妇的尊卑是按品阶制定。
皇后无品,于内宫享帝王之尊,除了屈服于同样无品的太后之下;而皇后之下,太子妃尊为一品,跟着才是皇贵妃、贵妃、诸妃、诸嫔。
也就是说明珠的品阶,其实甚至高于敬妃,不过太子记于敬妃名下,敬妃作为太子庶母,同样为明珠庶母,明珠理当对敬妃持孝。
郑贵妃于太子、太子妃而言都不存在庶母之尊,更何况钱昭仪?
本朝的昭仪,位列诸嫔之下,甚至不具品阶,要真按礼法来说,宫里的尚宫、尚仪等等女官,完全可以对钱昭仪加以训诫,更何况堂堂太子妃殿下?
诸多命妇而言,有哪些敢称殿下?
无非太后、皇后、太子妃、诸公主、亲王妃、郡王妃而已了。
纵使位享皇贵妃
之尊,亦不能被称殿下。
钱昭仪是何处境?当弘复帝驾崩,她都可能难逃殉葬,且绝无可能附葬帝陵附祀太庙,根本没有资格在太子妃面前摆庶母亲长的威风。
当然,绝大多数如钱昭仪一般的皇室姬妾,她们并非不知悉这些规制,但她们完全将规制视若无睹,也是因为长久以来,礼崩乐坏,就像多少士人尚且以为位高权重就能胡作非为一般,禁苑深宫里的女子,更加不将礼法视为必然,在他们看来,皇权能凌驾礼法之上,他们必须服从的仅有,帝心。
郑贵妃不算宠冠后宫,但事实是胡作非为已久,弘复帝从来没有加以贬责,钱昭仪认为有郑贵妃为靠山,她也可以在后宫横行霸道。
但这样的认为,不能够摆上台面争辩,明珠占尽上风。
钱昭仪虽然不愿偃旗息鼓,奈何吴掌宫已经察觉事态不妙,再是胆怯,也只好唤醒郑贵妃来救场了。
郑贵妃眼睛里大片恍惚,一星怒火。
她甚至都没先看太子妃,而是看向春归,冷笑一声:“长得如此娇媚,还敢来永宁宫现眼,把她给我押到浣衣局去,告诉周大同,毁了她的容貌,让她专洗恭桶,对了,周大同那干儿子不正好缺个对食?这贱婢纵使毁了容貌,也还配得上周大同的干儿子。”
春归:???
明珠:!!!
敬妃:……
倒是吴掌宫先就急了,挨着郑贵妃耳边说道几句。
“顾宜人?哪个顾宜人,我可没听说过宫里还有宜人的品阶,再者论是她宜人也好,夫人也罢,碍了我的眼,就活该她落这下场,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贵妃娘娘请自重!”明珠气得眉毛都竖立起来。
贵妃轻轻扫了明珠一眼:“这又是哪里来的贱婢?模样眉眼倒还算中规中矩,口气却太狂妄了一些!也给我一同发作去浣衣局,不,不用去,就让她留在永宁宫,专给阿吴你提恭桶。”
吴氏:……
春归直视郑贵妃的眼眸,窥出了恍惚和狂悖,不由微微蹙眉。
郑贵妃这神态……仿佛心智都濒于崩溃?
又见郑贵妃一手摁着衣襟,冷笑时外加个极其难看的白眼:“魏氏,你越来越放肆了啊,带着这么两个贱婢你就敢来我永宁宫闹事?便是而今你年老色衰,没法子再引诱皇帝来给你撑腰,你不是生了个小崽子么,让秦询那小崽子随同你来啊?你且看着,看我敢不敢让他这东宫太子有来无回。”
贵妃是真疯了,春归无比惊奇,总不至于是因为宫人葵钏之死,自己吓疯了自己?
敬妃却并未察觉郑贵妃的那异状,且还当这位是因为恼火而口不择言呢,只觉就算如此也未免太不成体统,再兼又不敢忘自己有靠山的责任,总不能让明珠这当小辈的和郑贵妃据理力争吧,且敬妃深深认为明珠遭遇郑贵妃无异于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于是敬妃开了口:“娘娘这话可就欠妥……”
“什么东西也敢冒犯贵妃娘娘,你们还
愣着干什么?没听娘娘下令将这些目无尊卑的人统统赶出永宁宫去么?!”钱昭仪有了贵妃撑腰,跋扈更涨数倍。
不过在春归看来,她还是外强中干。
怎么不干脆听令行事真把她这外命妇发作去做宫奴给太监做对食,留堂堂太子妃在永宁宫洗恭桶?钱昭仪恐怕,也知道郑贵妃现在是意识不清,她这是心虚,打算迅速了事,害怕再激得郑贵妃狂性大发。
“贵妃娘娘饮醉了酒胡言乱语,钱昭仪你也意识不清了么?本宫且看永宁宫的宫人谁敢暴力抗法。”太子妃冷冷扫视众人:“吴宫令,贵妃娘娘不适,你先掺扶贵妃娘娘歇息吧,当立时请医女替娘娘诊脉,以防娘娘因此落下疾患。”
吴氏稍经犹豫,便上前对贵妃好言相劝。
看来做为贵妃的心腹,这个宫人也情知贵妃此时神智不清,宫人倒比钱昭仪也机智多了。
“钱昭仪,葵钏尸身何在?”明珠问。
钱昭仪因为出了头就不能轻易脱身,只好硬着头皮应对:“一个自寻死路的宫婢,难道还要留她在永宁宫里治丧?当然是抬出宫去了,怕是这会儿子已经抛尸在乱葬坑了吧?”
“那倒不会。”明珠挑起一边眉梢:“敬妃娘娘已经嘱咐下去,先将葵钏尸身截留,交仵作勘验真实死因。”
钱昭仪变了脸色:“那太子妃问为有何意义?”
“正是为了当着永宁宫这多宦官宫人的面前,告诫尔等,葵钏是否寻死投井可不难察证,切勿听从任何人指使作出伪诈供诉,否则无论是否真凶,均当从犯处治。”
这话是出自春归的建议,不过明珠说来更加具有威慑效力——永宁宫不说全部,至少绝大多数宫人心里还是有数的,三宫六院的内务,迟早都会交给太子妃主理,且就论眼下不论长远,主理宫务者也是敬妃,郑贵妃虽有能力自保,不过却保不住他们这些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