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陶芳林连连冷哼:“你应当一早就知道我三番四次想把你除之后快,若无你的唆使,我何至于被太子深恶痛绝落到这般田地!”
“陶娘子真是高估了我。”春归淡淡一笑:“是啊,我早知道你的阴谋诡计,不过你并未得逞,我懒得报复你,我更早知道的是不需我揭穿你,殿下也必定识破了你的贪欲和居心,无论是前世还是现今,你落到哪番田地,着实怨不着旁人。”
“到这时你还不敢承认?”
“你怨恨前生,迳勿将你休弃,可你怎不想想当时他的处境?他已经决意弑君,刺杀尊统帝力图挽救国祚,他知道他必死无疑,在行动之前予你休书,无非是不想诛连你。你和他并非同道之人,他和你早已反目,但他仍然愿意给你留条生路。但你看不到这些,怨恨早已蒙蔽了你的眼睛。
时月回流,多少亡人共获新生,唯有陶娘子你保有从前记忆,你对迳勿无情,新生后不愿再为赵门妇本是情理之中,可你唯有成为太子侧妾一个选择么?是,你会反驳我,你对太子有情为何不能争取?便是只不过贪图富贵,也是多数世人都存在的欲求,我没有立场因为这个就鄙斥你厌恶你。”
春归微一挑眉,笑意便如冰销:“可是你该知道,是否纵容你的野心,决定权在谁手中,除非你能隐藏欺瞒,否则太子直言戒禁你偏要逆流而上,一败涂地难道不是咎由自取?毕竟天道不由人主,你有野心,难道实现才是理所当然?既有胜出的期望,就理当承受失败的可能,你败了,怨天尤人可有丝毫意义?”
“顾春归,你尽可以讽刺嘲笑我,我看你是根本不打算营救你的生父了,是,你而今荣华富贵风光无限,可你却连至亲尊长的生死都能弃之不顾,你也配称为人?”陶氏大声笑斥。
春归当然知道她的用意,无非是想让太子听闻。
可听不听闻又有何意义呢?春归才不想和陶芳林比较谁的嗓门更大。
“我若不想营救家父,又何必答应陶娘子一见的提议,陶娘子不妨直言吧,要怎么才肯告诉我家父现在何处?”
“你跪我面前,叩首相求,我也不是不能为你指点迷津。”陶芳林昂首挺胸道。
“原来陶娘子就是为了羞辱我?”春归摇摇头:“倘若我没有别的选择,或许会受陶娘子威胁,倘若唯有陶娘子才知家父消息,我也愿意对陶娘子屈膝,但很可惜,今日我听陶娘子说第一句话时,就知道陶娘子并不知道家父受困何处,所以……即便我听凭陶娘子折辱,仍然无济于事。”
“你尽管说好听话……”
“家父绝非倭国细作,但临淄王的诡计,便是要用家父先引太子入伏,再反诬太子枉法循私,上一世他几乎成功,所以太子遇伏之处,不应当广为人知,皇上必然不会承认太子有与倭国串通的嫌疑,使得储君身故后民众尚且谤议不休。但刚才陶娘子却一口咬定家父乃细作,说明你当时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就算你当时也许听说过太子伏尸之处,可那个地方,应当并非关押家父之地。
不知内情的陶娘子,又哪里清楚临淄王现今会将家父关押何处呢?”
春归转身:“无论前世今生,我都远非陶娘子能够羞辱之人,陶娘子就死心吧。”
------------
第736章 死前行恶
太子当然不曾走远,他就站在小院的门外,见春归出来,便相请再往前庭的厅堂略坐一阵儿。
这就是处两进的院落,前庭比后院更加窄小,厅堂也并不气派,人往里头坐下,依稀能听闻外街市声,春归没有拒绝太子的提议,是她也明白事到如今有的话总免不得当面说开,不管在所谓的前世,她与太子有过怎样一番纠葛,但现今人事相易,他们无非君臣之间。
“这里也没备下什么好茶好水……”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春归委婉提醒有话快说,不需过场客套。
太子看着面前微微低垂眼睑的女子,她神情平静,仿佛并不显得拘束,也不是冷若冰霜的气态,但,拒人有如千里。
“自来不喜甜腻,口味偏好辛辣,却又尤其不喜过酸的食物,爱桂花酒,也爱天然桂香,却不喜用桂香熏衣,但凡居院里自己亲手打造的盆景,等闲养护,便不爱假手于人,四季芳朵,无独爱品类,尤其不赞同牡丹便为艳冠群芳,却也听不得人贬低牡丹艳俗。因为需要时时动手栽植花草,便不惯养蓄指甲,所以也从不用凤仙花汁染甲。乐意身边的仆婢打扮得光鲜亮丽,说众多美人在侧,赏心悦目。女红针凿虽好,却懒得自己动手,往往是画出花样来交给下人绣制,更乐意的是细心烹制饮食,说人活一世,名利尽如镜花水月,只不能亏了自己的口腹。”
隔着茶案,太子微侧面颊,仿佛心里涌动的情绪在此一刻酸涨了眼眸,他不知道自己眼睑是否已经浮现湿红。
“这些是我从很早之前,开始一丝一点复苏的记忆,都是关于春归,关于。”
“太子殿下如此称谓臣妇大是不当,望殿下自重。”春归起身,行礼,不肯再坐。
太子便这样抬着眼看着她:“那我该如何称谓?称一声才人还是夫人?”
“殿下,臣妇已为太师府之内眷。”
“所以要说和我就没有关系了么?”他蹙着眉,好像觉得眼睛更疲惫了:“明明知道,如果不是陶氏作梗,我才是的夫君,是和结发同巹的人……”
“殿下慎言,即便一切没有更移,与殿下结发同巹的人从来都是太子妃。”春归两手交叠于腰前,眼睑更是往低垂下:“臣妇直言,曾经也确实断续有过梦境,梦境中盼望见到家父的急切心情以及对温守初的厌恨之意十足真实,梦境里亲眼目睹殿下为臣妇连累而亡于伏杀时……臣妇亦感焦急悲愤,甚至追悔莫及。
但臣妇在梦境中,从来没有感觉安惬愉悦。臣妇非贞烈女子,不至因为屈为妾室的命运无法摆脱便自伤体肤,当走投无路之境应当会选择妥协,可一定的是,如果给予臣妇自主选择的机会,臣妇绝对不肯与他人共侍一夫,所以不管在时月回流之前,殿下待臣妇如何看重,臣妇被多少人艳羡,但获得的所有均非臣妇所愿,臣妇珍惜的,不是从前而是如今。”
所以春归肯定在那一世,是她辜负了太子的情意,所以当她听闻父亲可能生还的消息时,她也想到也许有人利
用父亲算计太子,她不肯告诉太子,是不愿连累太子。
但她做不到无视父亲的安危,明知有诈仍然孤身赴险,最终还是连累了太子。
她的确是红颜祸水,玉阳真君的小师妹点醒陶芳林,更改她的命数让她不至再次祸害太子的决定相当正确。
原本就是孽缘,不应再续,而今,各自相安既于天下社稷有利,于他们两个而言又何尝不是幸事?
太子是真情,她却是假意,她根本不配享有太子的爱重。
“若重视名份,怎知我就不能给予?便是容不下我身边有其余女子,我也照样可以将她们遣散!”
“殿下,臣妇视太子妃,如手足姐妹无异,倘若殿下因为臣妇之故伤害太子妃,臣妇更是宁死也不愿担此罪恶,且得天下者,怎能为一女子而置社稷礼法不顾?臣妇虽贪生怕死,可若为此担当天下人之指责斥骂,亦不敢再苟且偷生。”春归略略后退一步:“最重要则是,臣妇爱慕者并非殿下,无论过去抑或而今。”
“过去如何,我不信真能断定!”
“臣妇绝对不会夺人所爱,殿下正妻既早定为明珠,那么臣妇必然便是因为时势妥协,所以殿下虽然待臣妇挚诚,臣妇待殿下却只有敷衍而已,臣妇可以肯定,视殿下为君,视殿下为主,但臣妇必然从不将殿下视为夫君,且殿下如此明智,怎能不明世事已经更移之理?过去如何并不重要,重要是如今和日后。”
如今她已不再是东宫侧妾,日后也绝对不可能成为后宫嫔妃,她已经有了爱慕的人,她和爱慕之人已经结为夫妻,这才是她珍惜的缘份,过去的顾春归如何她从不觉得重要,因为在她看来,时月回流之前的自己,也就是一个可怜的人。
一直被命运压迫着往前走,岁月从不静好,根本没有闲心去爱慕,也永远失去了爱慕的资格。
“不久之前,臣妇又做了一个噩梦。”春归这时才微微抬起眼睑,看向太子:“梦里臣妇为温守初监禁,他欲奸/辱臣妇,臣妇拼尽全力将他刺杀,而后也死在了温氏党徒长剑之下,庆幸的是,死前至少未受奸恶凌辱,殿下,从前种种,于臣妇而言皆为噩梦,臣妇庆幸能得重生,更庆幸的是,重生之后没有再陷在那一场接连一场的噩梦里,而今,只要殿下愿意放过臣妇,于臣妇而言,方为噩梦的彻底终结,臣妇恳请殿下……最后施恩。”
屈膝跪地,三拜叩首。
——
春归走了很久,太子仍然一动不动坐在厅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