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济沧便向柴婶施礼:“我不在的这些年,多亏了柴家妹子帮衬照顾亡妻与小女。”
慌得柴婶也连忙还礼:“顾老爷快别这样说,当年要不是顾老爷助着我和柴生两个孤寡,我们两个哪能衣食无忧不愁饥病?顾老爷和顾娘子对我们才有救命的恩情,我和柴生是没用的人,眼看着顾娘子和春丫受气受欺,除了安慰着根本无能为力,哪还能担着顾老爷的礼谢。”
又让柴生给顾济沧磕头,柴婶叹息一声:“这孩子就没那等福气,也亏他没有福气,春丫才能嫁给赵大爷这样又出息又仗义的好姑爷,柴生没法子给顾老爷做女婿,顾老爷若是不嫌弃他,便收他做个义子,多得顾老爷当年教给柴生读书识字,他如今虽然没有大出息,倒还算有糊口的本事,就让他给顾老爷尽孝,春丫人在京城,顾大爷迟早也会入京赶考,顾老爷当然是住在京城更加方便,不用去别处置居,我们两个现在住在的居宅就有如顾老爷的居宅,千万不能见外。”
柴婶在路上就打算好了,原本他们现在的居处大多都是春归出的钱,只是写在了柴生的名下,讲道理更该的是奉还给顾老爷,只顾老爷的脾性,肯定是不答应的,但顾老爷要在京中长住,总不能一直住在姻亲家里,所以干脆让柴生认顾老爷为义父,义父住在义子家中岂不理所当然。
柴生当然不会拒绝,磕头磕得极其干脆,就是因为顾济沧还没答应收他为义子,暂时不好意思直接喊爹。
顾济沧原本就是不拘小节的性情,也知道若然拒绝了柴婶的好意反而会让柴婶过意不去,再则讲他过去又确把柴生视为自家子侄无异,便一口答应了认柴生为义子,这样一来柴生和春归日后便能当真以兄妹相称了。
别人也就还罢了,今日相跟着过来的莫问却看得眼红,推了喜气洋洋的柴生一把:“可好了,认了个爹,有了手足兄弟,还有了妹妹和妹夫,可怜小道,至今还是孤苦伶仃。”
顾济沧上回见春归时,便听春归提起过莫问小道对她的帮助,更不提从前还有逍遥真人的情谊在,他对莫问其实与对柴生也没有太大差别,便笑道:“儿子谁会嫌多,且个个都已经长大知事了,至多不过替们操心着婚姻大事。”
言外之意相当明显了,莫问小道也是大喜,赶忙就跪下去也磕了头,脆生生殷殷勤的一声“爹”喊得,比柴生还要亲热十分。
等兰庭好容易忙完了公务回到斥鷃园的时候,居然发觉自己忽然多了两位舅兄,只好认命的以妹夫的名义敬酒,尤其被莫问这个三舅兄仗着齿序又灌了几回酒,心甚无奈。
柴婶今日只能在太师府留宿,春归便陪着她亲亲热热说话,忙前忙后务必想让柴婶住得舒心,柴生不善言谈,莫问极其贪杯,倒还不敢十分纠缠赵都御,只缠着正式成为兄弟的柴生要不醉不休,顾济沧也随着他们闹腾,和兰庭另找了处清净地方品茗。
“
娘子前些年,认了晋国公府易夫人为义母,岳丈既然安返,择日当往晋国公府正式礼见。”兰庭道。
顾济沧颔首:“这都是春儿的造化,我这当父亲的,确然应当往晋国公府拜会,感激晋国公世子及夫人对春儿的照庇,另,虽说我也有长居京城的打算,自然也当先回一趟汾阳,一来是拜见族长同宗,往官衙消了亡籍,再者也当拜会妻族,拜祭岳丈及两位舅兄,还有正式礼谢纪夫人当年对亡妻和春儿的收容照庇之恩,我甚至不敢想象,倘若没有纪夫人,亡妻和春儿会被堂伯一家逼迫至怎番境地。”
说起纪夫人来,顾济沧对兰庭微笑道:“便是没有我,好在兰庭也肯为了春儿报偿纪夫人母子,对春儿情深意重,我这岳丈也没有什么不知足的了,春儿能嫁给兰庭这样的良婿,确然是她的福份,但有一事……春儿因早年的劳苦伤了身体,恐怕子嗣艰难,们如今还年轻,子嗣之事虽然不用急在一时,但春儿的身体倘若一直没有好转,兰庭对日后可有安排打算?不用顾虑我的想法,我想听真心话。”
“不敢相瞒岳丈,倘若庭并非娶娘子为妻,成婚后与妻室感情淡泊,甚至不睦失和,庭不敢说会有从一而终的决意,不过臣既然娶的是娘子,且与娘子琴瑟和谐相互倾心,便从来没想过另纳妾室,有言说人生得一知己而无憾,更何况得一佳侣良伴?而人生原本便无事事圆满,便是上天注定庭与娘子不能有亲身骨肉,虽为遗憾,却不能因为这点遗憾有损多少人求而不得的良缘,庭已经有了安排打算,倘若近而立之年膝下仍无子嗣,便从同宗亲族过继一个幼子为嗣,势必不会动意纳妾。”
顾济沧听兰庭亲口说出这番挚诚掏心的老实话,对于女婿的好感当然又再蹭蹭上涨,伸手拍了拍兰庭的肩头以示欣赏,结束了这一话题。
兰庭又说起华彬:“我与娘子从江南回京途中,在汾阳逗留一段儿,与大舅兄当然也曾面会,大舅兄为岳母及外祖父等亲长服丧,直至今岁年底方能除服,可以赶上明年秋闱,不过大舅兄的意思是不用急着科举,我也认同大舅兄不妨再候三年,但岳丈这回回汾阳待处断家中事务,大可与大舅兄一同入京,我也可以引荐大舅兄认识几位大儒、文士,或许对大舅兄的举业更有助益。”
“这些事我也不和兰庭客套,不过兰庭提起这事,是否是想问我对于日后仕途可有什么想法?”顾济沧情知关于长辈仕进之事,兰庭颇有些为难,不便直接询问。
要说来,不管顾济沧是否入仕,兰庭绝对不会嫌弃岳家根底浅薄,春归和他不能称为门当户对,是他看出来顾济沧应当还有一展抱负的志向,且并没有因为这些年受俘于倭族的劫难就被消磨,无意直接便进入观花种竹、酌酒吟诗的神仙日子,但做为女婿小辈,直接打听岳丈有无入仕的想法实显莽撞,也是赵都御极其在意自己在岳丈心中的形象,交谈起来才难免几分谨慎小心瞻前顾后。
结果这点子心机立时便被岳丈给勘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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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3章 幸与不幸
顾济沧当然不舍得让好女婿尴尬,笑了两声,也就说了自己的打算:“我当年原本就有入仕的想法,所以才走科举之途,乡试取中后便遭受事故,虽说这些年来流落在夷岛想尽办法偷安,却也自问并没有做过有损君国的事体,只恨无能,没办法劝阻东条势力劫掠我东南沿海的恶行,兰庭你的认为不错,我还不曾因为磨难便灰心丧气,虽然年逾不惑,可我的确还有入仕之志,否则这一生所学,十年苦读,到头来于国于君于民于家则均无效用,岂还有逍遥渡日的资格?”
“那我便直接商问岳丈了,是欲走科举之途,又或者愿意受恩荫入仕?”兰庭也不再有太多顾忌了。
“我想报考后年春闱。”顾济沧道:“我知道兰庭可以为我争取恩荫,不过我确然对于君国社稷毫无建功,不敢当恩荫授职。这些年在夷岛虽然多少荒废了课业,金榜头甲我是没本事取中了,但尚有年余的时间温习,考中进士还有八成把握,届时争取个外放实职,诚诚恳恳的为地方百姓谋些福利,也就不亏十年寒窗了。”
兰庭听明白了岳丈的想法。
入仕虽为志向抱负,但图的却并非功名利禄,不过是打算用凭生所学切切实实的做些利于社稷民生的益事,身处庙堂却仍属志在林泉,说句僭越的话,兰庭认为自己和岳丈可算是同道中人,也难怪他和春归能如此投机了。
顾济沧在太师府住了几日,便向春归告辞说欲先回一趟汾阳,春归原还想着和父亲一同归籍探望亲朋,顾济沧却劝阻道:“我这一回汾阳,至少得过年后才能返京了,你要跟我一同回去,我难道就放心让你一人孤身返京?朝中情势如此,兰庭也抽不出空闲来去汾阳接你,春儿,姑爷他可不是普通子弟,他是一堂家主,朝廷栋梁,你虽年轻,但已经不是新妇了,有的场合事务,离不开你替姑爷分忧,没有一走就是好几个月的道理。”
“阿爹起先不是说了会赶在新岁前返京的吗?”春归仍然依依不舍。
“我的确不愿留在汾阳过年,不过事后一想,我这死了这么多年的人突然毫发无损的生返,于宗族而言可不是件大
事?!这生返的头年,总该参加年初大祭吧,且更别说还有坟葬的事儿,申翃当年送去汾阳的遗体,我也不知究竟是哪位,再将他送往福建当然不合适,但好歹不能让你娘和他合茔吧,得将那亡人好生迁葬,又得废一番功夫,需要处办的事务太多,可得消耗些时间,还不知有无节外生枝再作耽延呢,你就安心吧,有柴生和莫问两小子跟着我回去呢,还怕我途中没人照顾?”
春归见不能说服父亲,也只好罢休,把莫问叫来特意将二百两银交还:“这钱我给二哥,他必是不肯收的,只能给小道你,可别还记恨着我讹了你的钱!你先替阿爹收着,待回汾阳,阿爹但有花销便从这钱里出,便是不够了,你先去找汾阳城的意远行预支,那是赵氏族人的产业,大爷已经先打过招呼了,只要你出示我给你的文证,就能预支钱银。”
莫问见自己的钱财失而复得,先是喜出望外,后来细细一品,顿时觉得自己开心得着实太早了:大姑奶奶是几个意思啊,合着柴生是二哥,我仍是个小道?没资格让她喊声三哥是不是?再则讲明明说了把钱还给我,却还让我负责阿爹的开销,这是还我钱么?我就是经道手罢了,我要不把这钱先花光了,便去那劳什子意远行预支,还不定回京后这姑奶奶怎么教训我呢!
妹妹太奸诈,当哥哥的真是欲哭无泪啊欲哭无泪,莫问转喜为悲,垂头丧气。
又说连郑秀既然都已进了诏狱,受锦衣卫的鞠问,弘复帝当然不再容温骁逍遥法外,先把靖海侯府的族人下令缉拿入狱,又派晋国公亲自率京卫往福建缉拿温骁等人归案,在这样的情势下秦王自然是忐忑忧愁有如惊弓之鸟,奈何他所倚重的人唯有郑秀及其党徒,如今被一网打尽,秦王府的僚客根本就指望不上,秦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急得那叫一个团团乱转。
偏偏秦王妃一直被瞒在鼓里,想法也单纯,认为秦王既然没有和郑秀等人同流合污,且皇上也根本不曾下令禁闭秦王府,那必然是明察秋毫,知道秦王府众人无辜,于是她非但不能理解秦王的焦灼心情,居然还火上浇油。
“谁能想到舅父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居然串通这么些
奸臣企图谋逆,好在是王爷一贯与世无争,但是当皇长孙储位被废后被卷挟进竞比,一来是舅父煽动,再者皇上也的确有考较之意,总归这件案子,王爷可不会受到牵连,只王爷千万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念着和贵妃的母子名义,就为舅父求情。只待日后,多照恤着几个表哥表弟舅家的子孙亲朋,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无论什么人对王爷都不能再有诟病和诽议。”
秦王暴躁得想把自己的王妃干脆绑上“刑床”,立即割下这个蠢妇的舌头,切成一片片再让蠢妇自己生吃入腹,但他知道这还不是时候,他必须隐忍,必须死死摁住狂躁暴戾的念头,受着有如千万根烧烫的长针扎进心肺的痛苦,吞咽下弥漫口腔的血腥味。
他用拇指掐着自己的食指,尖锐的疼痛感才能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闭着眼,还是觉得瞳仁烫得眼睑发颤,秦王终于是一掀衾被起身,胡乱披了件外衣:“我睡不着,去花园里逛逛,王妃先安歇吧。”
秦王妃莫名觉得一股阴森之意扑面而来,怔怔看着秦王扬长而去,“砰”的一声门响,仿佛地狱之门推开又合上。
这晚,月已向残,凄凄冷冷的挂在墨黑的天穹,像极了秦王记忆里的某夜。
多少年前了?
是他的生辰,但除了保母之外并没有任何人记得,他的保母悄悄去求小宦官,那小宦官是在御膳厨房值事,喊当时位高权重的金达亨作干爷爷,保母只求小宦官能够去御膳房讨一碗面条,因为皇孙殿下生辰啊,该一碗长寿面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