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相信你们一定知道,我曾经做过一些相当不体面的活计。在二十年前,我背叛了马尔蒂尼,杀掉了他们的二把手,然后逃到了意大利去。好心的唐巴罗内给了我机会,让我拥有了今天的一切,可是我依然罪恶,依然不能逃脱所犯下的丑陋行径。这是我的惩罚,我毫无怨言,也不希望你们为此报复。可我还是要向你们道歉,忏悔让个人的恩怨影响到了我们大家的利益。同时我还要感谢你们对小少爷的支持,如果他曾经冒犯到了你们,那也是我的问题,绝不是他有意如此。”
他的剖白,赢得了那些角头们的点头应允,甚至是发自内心的称赞与安慰。那位小少爷见了,又补充了一些关于事件的看法,肯定了古斯塔沃等人在陪审团问题上的帮助。虽然这些角头们或许不想听到“大花园”的事情,可他认为自己有必要这么做。泽维尔的目标不是屈居于褐石大楼,不是做南部地区的主人。他要率领整个巴罗内,甚至是整个芝加哥,他必须在一开始就表现出这样的决心,或者说是不可阻挡的野心。
朱塞佩对此没有意见,他清楚那位小少爷的个性,也愿意支持他的决定。毫不夸张的说,就算泽维尔想要的是整个世界,他也会竭尽全力,并为之冲锋陷阵,至死不渝。这是某种死心塌地的忠诚,却更加类似于爱情。
而等到散会以后,那位顾问先生却小声叫住了泽维尔,并随手塞给他一张书写潦草的便签,让他把自己带到东部的某间公寓里去。泽维尔对他那颐指气使的态度感到习惯,在这位顾问先生休养的时间里,他几乎包办了他的一切起居。虽然泽维尔对朱塞佩的歇斯底里有所准备,可是那些莫名其妙的苛求还是让他头痛至极。
他搞不明白,那些脱下来的,明天就要穿的西装为什么要一定叠好,更不明白三明治为什么要切成那种奇怪的大小。可是,他深爱着朱塞佩,这使他只好无可奈何却又尽心尽力的遵照着这些指示,并且很想在每句回答的末尾上附带一句“我的女王陛下。”
好在,这位小少爷思前想后,最终也没把这句充满恶意的话语说出口来。否则那位顾问先生一定会不顾伤势的从床上一跃而起,然后拔出藏在枕头底下的□□和他拼命。说到底,朱塞佩还是太过难懂,又太过歇斯底里。只要他的性格再温和一点,脾气再柔顺一点,都不至于弄到今天这种境地。可泽维尔就是喜欢他那种看似和善斯文实际飞扬跋扈的腔调,更喜欢他用意大利语的粗口抱怨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所以,还是他泽维尔的眼光问题。
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有些莫名的挫败。他抬起头来,看见朱塞佩一副问询似的神情,只好微笑着把那张纸条揣进了兜里,然后好言好语的邀请那位顾问先生出门同去。
朱塞佩嘴里的雪茄烟还没有燃尽,他隔着烟雾看着那位小少爷脸上的神情,忽然觉得泽维尔似乎比从前又成熟了一点。从他那具被裁剪良好的西装所包裹的躯体里,居然投射出某种朱塞佩从未见过的,从容而又充满威慑的气质。而那双蜜棕色眼睛里的汹涌感情,却仿佛被时间沉淀了似的,显得那样通透,那样深沉平静。
泽维尔有些放心不下朱塞佩的病情,总是担心他在逞强,或者对那些痛苦装作毫不在意。因此,他把车开得很慢,慢得招惹了一片鸣笛。泽维尔很想跳下车和他们理论,跟他们说自己的爱人大病初愈,经不起这种喧嚣的刺激。可他又想了想,从眼角瞥见那位顾问先生脸上的淡定神情,忽然觉得不说也罢。
而那张便签上写着的,是一栋年代久远的豪华公寓。朱塞佩打开车门,走下车去,风衣的下摆在动作里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形。他插着口袋,站在路灯下面,并点上了一支高级香烟,却仿佛没有任何要去敲门的意愿。直到过了很久,泽维尔从车上走下来的时候,他才用眼神指使那位小少爷,让他去按响那扇奶油色木门上的门铃。
泽维尔觉得,这位顾问先生的矫情实在已经到达了极限,可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相当认命的走到了公寓门前。他拍了拍那扇已经有些老化的木门,然后听见门锁转动了几下,从门缝里露出一张有些神经质的,老妇人的脸孔。她睁着一双浑浊的,充满疑惑的眼睛,小声询问着泽维尔的意图。那位小少爷找不到说辞,只好望向朱塞佩所在的角落。可那位顾问先生,却赶在他回头以前,就快步走到了那位小少爷的身后。
朱塞佩的手臂越过泽维尔的头顶,然后抓着门板,用力拉开了那扇木制大门。而除他本人以外,没有人知道这种行为的原因,更没有人理解他那好像尖刀似的凶狠气质。可当那位老妇人看见他的时候,看见这位顾问先生的时候,她却一下子显露出了某种如同魂飞魄散般的表情。
“夫人,您还记得我吗?”
朱塞佩挑起眉梢,那双灰绿色眼睛里闪烁着一点晦暗不明的情绪。他推了推泽维尔的后背,并且无视那个女人的震惊,然后像这里的主人那样,大步走进房间。他坐在餐桌边的,那把老旧的铁艺座椅上,经年的使用让椅子发出了些刺耳的噪音。可他却毫不在意,甚至连眉头都不存在一丝的动摇。
泽维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越是无法理解的情况,就越是要沉默着,装出一副对事情了如指掌的神情。他站在朱塞佩的旁边,一盏明亮的花卉灯下,然后把双手自然的背在身后。他觉得那位顾问先生,应当和这个女人有些莫名的恩怨,否则也不用借助他的脸孔,来骗开那扇奶油色的大门。可他仍然对这种恩怨毫无头绪,甚至不能理解此时此刻,他们之间那一片可怕的,沉默的原因。
“先生,我敬畏的先生,如果你一定要和我清算过去的仇恨,那么好吧……我接受这样的惩罚,并恳求您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