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维尔向那位顾问先生,要了第五次烟卷,并相当任性的,让他为自己点好再送到嘴里。朱塞佩虽然从心底里对此感到愚蠢,却不得不碍于身处纽约的事实,只好为巴罗内保留一点可悲的体面。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烟卷和火机,正准备点上一支,就看见那位小少爷悉悉索索的,鬼鬼祟祟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边角揉皱的笔记。朱塞佩的嘴角一抽,很想让他立刻终止这种毫无意义的行径。可他却说不出话来,泽维尔的不安似乎传染到了他的身上,令他那捏着火机的手指开始了某种原因不明的颤抖。
该死,他紧张个屁!
朱塞佩充满讶异的,盯着自己手里那仍未点着的烟卷,忽然放弃了这种没头没脑的事情。他转而和那位小少爷一样,挺直了脊背,沉默无言的坐在原地。室内只有空调运转发出的,那令人烦躁的轰鸣,却没有除此之外的任何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位穿黑西装的秘书,请他们两个到办公室去。朱塞佩刷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甚至忽略了因为久坐而产生的酸麻与无力。他跟在那位小少爷的后面,和他一起走进了唐吉拉迪诺的办公室里。
这间位于大厦顶层的,面积宽阔的办公室里,并没有太多华丽的装修,只有一套胡桃木制的办公桌椅,还有几张黑色的真皮沙发,放在墙角的绿植边上,活像几个缩头缩脑的小鬼。
唐吉拉迪诺穿着一套灰蓝色的,有些泛旧的亚麻西装,依旧是那么一副肥胖的,和蔼可亲的模样。他走过去,和那位小少爷热情的握了握手,然后让他们在真皮沙发上坐下。这位老人仔细打量着泽维尔的外表,然后充满疑惑的向朱塞佩确认,他和那位小少爷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朱塞佩又带上了那副斯文面具,显得从容而又庄重,如同某种事业有成的精英。他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那副灿烂的金边眼镜,然后笑容温柔的对那位老人解释,从前在联邦饭店的时候,这位小少爷曾经乔装参加过他们的会议。
唐吉拉迪诺爽朗的大笑起来,他拍了拍泽维尔的后背,又把自己藏在抽屉里的雪茄烟分给了他们。朱塞佩没有接,只是低头划着了火柴,并且相当恭敬的,帮泽维尔点上了烟卷。而与此同时,他听见那位老人用一副低沉沙哑的嗓音提问:
“我听说,关于芝加哥的形势,你们有希望汇报的东西?”
隔着雪茄烟的雾气,泽维尔有些难以分辨那位老人的神情,可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必须完成家族所托付的事情。于是这位小少爷,清了清自己的嗓子,然后依照朱塞佩的指示,向唐吉拉迪诺解释起了芝加哥城里所发生的事情。他向那位老人请求一个必要的准许,请求一个发动战争的原因。
唐吉拉迪诺静静的倾听着他的话语,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有些难以窥见隐藏在其中的本意。他咬着烟卷,呼吸里带动着雪白的空气,那双衰老的,下垂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一丝蠢动的情绪。他似乎变成了一座雕像,变成了一股沉默无言的压力,并如同铁链那样锁紧人的肺腑,控制人的呼吸。他盯着那位小少爷的眼睛,用某种能够看穿人思想的目光,洞察着泽维尔的心理。他从中发现了一点危险的影子,却不得不承认这危险中的利益。
他开始了良久的考虑,巴罗内所说的大抵真实,只不过唐吉拉迪诺作为纽约委员会的代表,实在不能亲自参与这种事情。可是现在,那位小少爷甘愿为他效力,只希望他提供一些台面上的准许,这无疑是划算的,也无疑是风险极小的。但唐吉拉迪诺对此还是有些顾虑,毕竟他有自己的尊严,他不愿成为两个年轻人的道具。然而说到底,对于他们这些先生,对于他们这些立于顶点的人物,尊严不过是权力的表象,是娼妓身上的衣服。
唐吉拉迪诺想到这里,有些郁闷,又有些莫名的期许和激动。他意识到眼前这位青年的个性居然是那样的奇妙,在坚强果决的,毫无畏惧的外表下,还隐藏着许多令人害怕的疯狂念头。但他并不讨厌这种念头,正如他并不讨厌人们的野心与狂妄。他知道,一切伟大的事业都源于冲动,都源于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决心。所以,他在沉默了许久以后,对那位小少爷说:
“年轻人,做你想做的事情,获得你想获得的东西。”
泽维尔听了,在心里感到一阵仿佛救赎的释然。但他依旧攥着拳头,相当克制的,和那位老人道谢,称赞他的美德。这种有害健康的克制,一直持续到了他在和唐吉拉迪诺分别以后,持续到了他走进办公大楼的升降机以后,泽维尔在原地呆了两秒,然后突然紧紧的抱住了那位顾问先生,并和他展开了一场狂热的亲吻。
朱塞佩用力拍打着那位小少爷的后背,试图把自己从极度缺氧里解救。他承认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不支持在唐吉拉迪诺的地盘上,作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