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切萨雷,那位旧城区的角头,似乎终于默认了泽维尔和朱塞佩的关系。他并非忘了朱塞佩,只是那位顾问先生对他来说多少有些太过理想,不如和泽维尔一起抽着烟大声说笑来得自在。
况且,当他看见那位小少爷因为一句抱怨而大半夜出门买咖啡的时候,还是感到了某种诡异的庆幸。说到底,朱塞佩也好,泽维尔也罢,都代表着褐石大楼的利益,无论是为谁工作,归根结底都没有太大的分别
然而很不幸,那位顾问先生却没有这样宽容的念头。他坐在褐石大楼二层的八角飘窗旁边,灰暗的天光从他背后投射进每一位部下的眼中。朱塞佩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有些搞不明白那个小混蛋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才让这些他费了好大工夫协调起来的角头们俯首听命。
那位小少爷看着朱塞佩脸上微妙的表情,意识到这些们角头可能误解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明白自己所付出的东西,而那位角头们的好言好语归根结底还是源于对朱塞佩的尊敬。可他们似乎表演得太过了,让那位顾问先生产生了一点被淘汰的忧虑。
泽维尔想到这里,清了清嗓子,相当礼貌的请求朱塞佩发言。他为那位顾问先生点上了一支雪茄烟,然后用双手按着膝盖,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面。其他人仿佛受了他的影响,也纷纷闭上了嘴巴,神情肃穆的等着那位顾问先生的高见与论定。
朱塞佩咬着烟卷,灰蓝色的烟雾升腾在眼前。他询问了这两个月以来,所辖地区里发生的大事,又问了各个簿记点的经营状况。他让泽维尔复述了之前所做出的各种决定,分析了这些决定的利弊,并做出了一点些微的调整。然后,他把上半年的工作计划派发出去,并让卢卡,那位娃娃脸的青年助理记录详细。
做完这些,他沉默了一会儿,和角头们解释起自己受伤的经历。虽然朱塞佩很不希望提起自己的过去,可他知道,这种时候不需要任何无谓的抵赖,以免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下作。他说:
“先生,相信你们一定知道,我曾经做过一些相当不体面的活计。在二十年前,我背叛了马尔蒂尼,杀掉了他们的二把手,然后逃到了意大利去。好心的唐巴罗内给了我机会,让我拥有了今天的一切,可是我依然罪恶,依然不能逃脱所犯下的丑陋行径。这是我的惩罚,我毫无怨言,也不希望你们为此报复。可我还是要向你们道歉,忏悔让个人的恩怨影响到了我们大家的利益。同时我还要感谢你们对小少爷的支持,如果他曾经冒犯到了你们,那也是我的问题,绝不是他有意如此。”
他的剖白,赢得了那些角头们的点头应允,甚至是发自内心的称赞与安慰。那位小少爷见了,又补充了一些关于事件的看法,肯定了古斯塔沃等人在陪审团问题上的帮助。虽然这些角头们或许不想听到“大花园”的事情,可他认为自己有必要这么做。泽维尔的目标不是屈居于褐石大楼,不是做南部地区的主人。他要率领整个巴罗内,甚至是整个芝加哥,他必须在一开始就表现出这样的决心,或者说是不可阻挡的野心。
朱塞佩对此没有意见,他清楚那位小少爷的个性,也愿意支持他的决定。毫不夸张的说,就算泽维尔想要的是整个世界,他也会竭尽全力,并为之冲锋陷阵,至死不渝。这是某种死心塌地的忠诚,却更加类似于爱情。
而等到散会以后,那位顾问先生却小声叫住了泽维尔,并随手塞给他一张书写潦草的便签,让他把自己带到东部的某间公寓里去。泽维尔对他那颐指气使的态度感到习惯,在这位顾问先生休养的时间里,他几乎包办了他的一切起居。虽然泽维尔对朱塞佩的歇斯底里有所准备,可是那些莫名其妙的苛求还是让他头痛至极。
他搞不明白,那些脱下来的,明天就要穿的西装为什么要一定叠好,更不明白三明治为什么要切成那种奇怪的大小。可是,他深爱着朱塞佩,这使他只好无可奈何却又尽心尽力的遵照着这些指示,并且很想在每句回答的末尾上附带一句“我的女王陛下。”
好在,这位小少爷思前想后,最终也没把这句充满恶意的话语说出口来。否则那位顾问先生一定会不顾伤势的从床上一跃而起,然后拔出藏在枕头底下的□□和他拼命。说到底,朱塞佩还是太过难懂,又太过歇斯底里。只要他的性格再温和一点,脾气再柔顺一点,都不至于弄到今天这种境地。可泽维尔就是喜欢他那种看似和善斯文实际飞扬跋扈的腔调,更喜欢他用意大利语的粗口抱怨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所以,还是他泽维尔的眼光问题。
那位小少爷想到这里,有些莫名的挫败。他抬起头来,看见朱塞佩一副问询似的神情,只好微笑着把那张纸条揣进了兜里,然后好言好语的邀请那位顾问先生出门同去。
朱塞佩嘴里的雪茄烟还没有燃尽,他隔着烟雾看着那位小少爷脸上的神情,忽然觉得泽维尔似乎比从前又成熟了一点。从他那具被裁剪良好的西装所包裹的躯体里,居然投射出某种朱塞佩从未见过的,从容而又充满威慑的气质。而那双蜜棕色眼睛里的汹涌感情,却仿佛被时间沉淀了似的,显得那样通透,那样深沉平静。
泽维尔有些放心不下朱塞佩的病情,总是担心他在逞强,或者对那些痛苦装作毫不在意。因此,他把车开得很慢,慢得招惹了一片鸣笛。泽维尔很想跳下车和他们理论,跟他们说自己的爱人大病初愈,经不起这种喧嚣的刺激。可他又想了想,从眼角瞥见那位顾问先生脸上的淡定神情,忽然觉得不说也罢。
而那张便签上写着的,是一栋年代久远的豪华公寓。朱塞佩打开车门,走下车去,风衣的下摆在动作里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形。他插着口袋,站在路灯下面,并点上了一支高级香烟,却仿佛没有任何要去敲门的意愿。直到过了很久,泽维尔从车上走下来的时候,他才用眼神指使那位小少爷,让他去按响那扇奶油色木门上的门铃。
泽维尔觉得,这位顾问先生的矫情实在已经到达了极限,可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相当认命的走到了公寓门前。他拍了拍那扇已经有些老化的木门,然后听见门锁转动了几下,从门缝里露出一张有些神经质的,老妇人的脸孔。她睁着一双浑浊的,充满疑惑的眼睛,小声询问着泽维尔的意图。那位小少爷找不到说辞,只好望向朱塞佩所在的角落。可那位顾问先生,却赶在他回头以前,就快步走到了那位小少爷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