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乙偏头,笑得邪气。离得他近了些,冲他耳边道:“因为你,吓到我女儿了。”
胥淳一死,榻上那名与他一处的女子才堪堪敢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瞧那样子显然是惧怕极了,身子抖的厉害。
上乙如今垂暮老人的模样,厌世颓然,看了那女子一眼,又叫那人骇了一回,往角落缩了一缩。
女子怯生生的落泪,躲在角落嘴角倒是勾了好大一个弧度,又哭又笑的。
上乙盯着她看了一会子,忽得百感交集。
那女子忽得像是想起了什么,抓了他的臂膀,急道:“先生快走,快走...他在如今一死,外面的结界便会有大变化,整个王府的人都会知晓,外头驻军极多,先生得快些走!”
上乙一怔,“那你呢,不求老朽带你一同出去?”
女子苦笑:“小女这辈子都毁在了他身上,如今他死了,我也算作可死而瞑目了。”
“愚昧!为了这样恶心的东西,便放弃了自己?本君带你出去。”
“可,可外头全是驻军。”
上乙冷道:“不怕。”这事,他进来时就已知晓。前头没将阿佑的性命救回来是因着时局所迫,现今的这人,他有余力便救她一救。
阿佐一行至妖王都,妖王宫外就可见妖帝派来的人快步奔走来迎。
在人界时,妖尾卫军士已将情况修书寄往妖王宫内。往日妖王都街市繁荣,来往之人颇多,今日这两旁街道旷然的样子,可见是清了街市的。
忠魂归家,阖该如此。
与胥淳的脸皮早已经撕破了,宗室的事也已告一段落。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此话不错。胥淳的人不止一次潜入妖王宫内,潜入响秋殿欲行扶修忧心之事。那时他还是庆幸自己将乐谙等人送走之举,没想到送他们走的结果,自己依旧是难以承担的.....
失了乐谙,失了阿佑。
妖王都风也萧索,湿冷难当,阿佐一行进了妖王都开始,空中依稀也开始飘下些小雨来。
阿佐骑在马上,迎了小雨仰面儿,渴望着就此被淋个透彻。他须得清醒清醒,才可慢慢接受这样难容的事实。
......
妖帝站于妖王宫正中大红宫门口,候着一行。
雨势渐大了,打湿众人袍服发髻,身感更为湿冷。
扶修只觉身子麻木,站在那处眼盯着阿佐他们离自己愈来愈近,直至停下。
阿佐翻身下马,脚步虚浮之下一个踉跄,勉力多时才得堪堪站定。走至扶修跟前,跪地道:“臣有负陛下所托。”
“至陛下所言的那处地方,至始至终未曾寻到小殿下。是臣等失职......家弟与其余亲卫,皆已,皆已丧命。尸身已带回来了。”
“求陛下恩准,臣带家弟回族内安葬...他这人实际恋家的很,天气冷了,得早些回家才是。最多三日,臣必回宫履职。”
扶修听着,迈了着云靴的双脚,朝车架去了。
五副车架是从人界找来的,在扶修眼中是为破烂不堪之物。可,他瞧见了,阿佑与那四人就这般冰冰凉凉的躺在这样的地方,白布一盖,凄婉至极。
阿佑在时,也是个很要体面的人。
“传朕的车架过来,将阿佑好好的送回去。”正如那纸赐婚的诏书,早早便写好盖印放在千机殿的案头,只等他回来。如今他回来了,自己却予不起他了。唯有这体面,他还给得起。
为君者,不可有太过之举,他记了这话几百年。前头他觉为求制衡之术,做一平平庸庸的君王也无不可,直至遇到乐谙,才有欲要尽早肃清妖界内外的想法。这事早在百年之前就该去做,这样便不会连累倒乐谙与阿佑他们.....
是他错了。
“胥淳勾结外界之事,朕不会轻易放过。胥淳与人界北房勾结,二者,朕必诛杀之!”
......
阿佑身死,阿佐事丧三日,扶修跟前只余下闻倧一人。
闻倧是一个知晓此事之人,这面色真似灰败半残的老人,毫无生气。
回了响秋殿,他生平头一回同妖帝话起了自个儿心间的话。闻倧自在案侧磨着往日那方贵重的砚台,好似从前一样,兀自却道:“陛下,阿佑他当真是顶在意幸雨的。”
扶修做朱批的手,顿了顿,“朕知道。”
闻倧继续道:“可我也是,顶在意他的。”
一滴朱墨滴落折子上,染了一处朱红。
闻倧垂下眼看向那处朱红,自嘲笑笑,“他是第一个,同我说我与他是一样的人,没有高低贵贱,没有内侍的区别。还愿意同我一道儿喝酒......”
“我太喜欢他了。”
......
闻倧说话已没了分寸,说的倒都是自己的真心话。
停了研磨的动作,他问扶修:“陛下怎么不去寻小殿下呢?陛下往日那样喜欢小殿下,什么都纵着,这便弃了么?”
这类的话,在平时是绝不可能在闻倧这样守规矩的人口中说出来的。是大不敬,也是帝王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