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沐浴
明云见在月棠院内留宿,倒是出乎檀芯的意料。
晚间檀芯与桃芝准备沐浴用的热水时,不再如以往那般爱说话了。
明云见的心情瞧上去似是不错,还特地让人拿了纸笔过来,摆在祝照房内的圆桌上,然后盯着她练字。
祝照坐在桌旁,就连握笔的姿势也不太准确,她握笔,还像是小时学字那样,只求字能认得出,规规矩矩的。
明云见的手中捧了一本书,书上尽是自古以来的诗词,他念两句,祝照便要在纸上写下来,写的过程中,明云见还会纠正她的姿势。
祝照写字时,有偷摸打量过明云见,他眉心轻轻皱着,一副认真模样,却没有任何不耐烦。
祝照写字握笔这么多年,早已养成习惯,一时半会儿实难改正,明云见便耐着性子一遍一遍教。祝照连着一个字,第三次倒了笔画后,明云见才轻轻叹口气,道:“一遍不行就多来几遍,本王写个给你瞧瞧。”
而后他起身,绕过桌面走到了祝照身后,将银扇搁在了祝照的右手边,而后他握着祝照手指上方露出那一节的笔。祝照连忙松了手指,一双眼不知该盯着明云见撑在自己左侧的手,还是悬在右侧握笔的手。
明云见便是这般,将她半包围在了桌旁,笔尖触纸,借着桌案上的两盏烛火光辉,于纸上落了一句: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祝照能察觉到,明云见在写字时,呼吸就在自己的耳畔,一呼一吸之间,吐出的温热气息,包含了他身上香囊的味道。
一个晃神,银扇轻轻敲在了她的头顶。
祝照连忙回头看去,便见明云见双手环抱于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你比小皇帝还肯分神些。”
祝照伸手摸了摸头顶被他扇子敲过的地方,仿佛那一敲,将她方要进入的旖旎世界给打散,也将她心上一颗跃跃欲试,期待发芽的情愫,重新压回了心间。
祝照重新握着笔,正对面的屏风那侧,热水已经打好,几片花瓣撒在上头,香炉点燃后,檀芯与桃芝便退下去,顺势关上了房门。
祝照照着明云见写的那句诗,有模有样地学着,顺口问了句:“王爷也教过陛下写字吗?”
明云见轻轻嗯了一声,道:“他小时可一点儿也不好学,每次本王教他写字,他总拉着本王去玩儿,对于这种贪玩性子的孩子,只能顺着他来。本王便带他一边玩儿,一边教他学书中道理,习字就交给帝师夏太傅了。”
祝照哦了一声,再问:“那我写的字,与陛下的比起来如何?”
明云见指着祝照面前的纸说:“字不成字,也好意思与他人比。你先写着,将这几页纸都抄下来,等会儿本王再看。”
祝照乖乖点头。
她在徐家,可以翻看徐环莹的书,但不能动徐环莹的纸笔。
纸笔于普通人家而言,也算不便宜的开销了,祝照只有用徐环莹写废了的纸练过几回字。徐家的纸,都是按张来算的,书便不一样了,只要不弄坏,徐环莹也不介意祝照去看。有时她心情好,也会教祝照几句,但她往往没有耐心。
所以祝照看的书不少,认的字也多,但写起来不怎样。
她认真写字,几首诗之后,听见了屏风那侧的水声。
祝照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去,只见青竹屏风上挂着明云见的衣裳。白色里衣、玄色中衣、牙色的外衣与勾了银丝的纱衣外褂,两条腰带放在屏风旁的圆凳子上。
灯火光芒之下,屏风那侧似有人影在动,祝照几乎能看见他是如何抬臂,如何挽发的。但她也明明知道,青竹屏风不透光,投不出这些影子。
“王爷今日留下来,是故意让檀芯传消息给郡王妃的吗?”祝照收回了目光,认真写字,只是手腕微微发抖,有些心不在焉了。
明云见道:“京都里都传,本王十年未娶都是因为她,你不觉得奇怪吗?”
祝照摇了摇头,察觉明云见看不见,才说:“不奇怪,王爷深情。”
明云见却笑:“这世上哪有当真如此深情之人。”
“这么多年,本王未娶,府里也从无姬妾,就连苏雨媚自己也以为,本王独身是为了她了。”明云见忽而轻叹:“本王既已娶了你,又何必让她误以为本王对她还余情未了,不如叫她早些断了盯着文王府的念头,早些放下。”
“王爷现在已经不喜欢郡王妃了吗?”祝照顿了顿,又说:“你们俩,其实也挺造化弄人的。”
“不是造化弄人,而是造化弄人心。”明云见伸手拨去发丝,半垂着眼眸,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出神时,说了句:“我啊,谁也不喜欢。”
不喜欢这个世界,甚至,不喜欢自己。
不再喜欢苏雨媚了,也不愿为了让她放下过去而另找女人逢场作戏,不愿妥协,不想将就,可又不能去对抗自己的命运。
索性,顺势而为的结果就是,他娶了祝照,便干脆叫她好好地住在文王府,至少有个着落。
桶里的水从热变温,明云见穿好了干净的衣裳走出来。他只穿了中衣,一身玄色,衣袍的边角绣了一些水纹图样,长发半干地披在肩头,走到桌旁时,带来了一股潮湿的热风。
祝照写完了明云见交代给她的任务,又让门外守着的桃芝换一桶水去,等到桃芝重新布了一桶水,祝照走到屏风后,她才穿过屏风顶上雕花的缝隙,朝外瞧了一眼。
明云见,与她不同。
祝照脱了外衣,心里如是想。
她听见水声,会好奇,会抬头去看,她在与对方接触时,会脸红,会在意他如何看待自己。
但明云见从未如此过。
几个月前,他们在京都再遇,十年后的第一次相见时,明云见选择了酒风十里。挑选在那儿,纯是因为那里是祝府旧址的对门。酒风十里里的曼妙女子当众跳舞,就是小松领着祝照上楼时,都偷偷打量过两眼,可明云见一眼都没看过。
加上此时。
一个女子,二八年华,与他同处于一个屋檐下,一道屏风相隔,衣衫尽褪,就在这浴桶里蒸着热气。他明知祝照在屏风后,未必能看见他的举动,可他偏偏当真,一眼都没朝这边看过。
祝照褪去衣裳,躲在屏风后,借着缝隙看了明云见几个呼吸之久。他就坐在桌案旁,暖黄的烛火于他的侧脸上投下了一层柔和的光圈,他的睫毛纤长,半垂眼眸时,桃花眼眼尾微微勾起能惑人心的弧度。
可他那双眼,只盯着祝照写的不成样的字,甚至提笔在她的字旁,加了下回写字时要注意的注释。
祝照想,他不是对她不存想法,他是对任何人都不存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