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云见道:“免州山川多,杏风山不过是这一片地带中的普通小山丘,只是因为山上有好几片野杏林,故而才叫这名字的。”
“王爷在杏风山有旧识吗?”
“有几个认得的朋友,也算是江湖里的隐世门派,里头的人大多安逸不怎愿意惹纷争,本王认得,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知晓的。”明云见说着,又问祝照:“你想去看看吗?”
祝照闻言倒是颇有兴趣,毕竟是小松从小长大的地方,那里也算是小松的家乡。
祝照问他:“去杏风山方便吗?”
“杏风山本就在免州,来去自然方便,无非就是回京的时间延迟几日罢了。”明云见说着,便要与外头武奉开口改行程,祝照又突然拉住了他的手道:“那还是算了吧,出来这么多日都是在游玩,王爷对我够好了,若再迟回京都,我怕陛下会不高兴。”
前几日祝照还收到了明子秋的来信,信能送到祝照手上也是兜转了几处的,明子秋的信上写的不多,前半段不高兴祝照出门去玩儿居然不与她说,告诉祝照务必要帮她带些好吃好玩的回来。
信的后半段……也不知是不是明子秋在写信时,小皇帝便在旁边,后面几句强调了小皇帝不高兴明云见不管朝政来免州吃喝玩乐,让他务必不要忘了答应回京的日子,若是能提前,自然更好。
其实祝照知晓,朝中能叫小皇帝真正信任的人很少,他的几个皇叔都各怀鬼胎,就连明云见也不能说是完全纯粹,唯有太傅与贴身伺候的总领太监能说得上几句话,这般太憋屈了。
也许明云见每每离京不为正事,而是游玩,他都会怀抱恨铁不成钢的心态。
祝照看向明云见,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道:“陛下正是需要你的时候,王爷切莫因为玩心而没了形状。”
“你倒教育起本王来了。”明云见也学她,用手中银扇戳了戳祝照的肩膀。他脸上挂着的浅笑,不知因为想到了什么而渐渐淡了下来,明云见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小皇帝的心,你又懂多少。”明云见道:“唯有本王不理朝政,我才是他诸多皇叔中最得信任的一个,如若我也如其他几位亲王一样把持朝政,他便不会再与本王这般亲近了。”
祝照闻言,心间一颤,又觉得或许明云见说得对。
正因为明云见没权没势,没有野心,他在小皇帝跟前才能说得上几句话,如若他当真对国事较真,干涉过多政事,从不将心思放在玩乐上,小皇帝也不会对他毫无芥蒂了。
祝照觉得,皇家人,好似都有些矛盾纠结,还是明子秋好些,在外长大,无拘无束,也没那么多心眼儿。
她看着明云见,似乎想要透过这双眼看破明云见的皮肉骨头,能看到他的内心去,想看看他的真实想法。
可人的心事越多,蒙在心外的那层面纱就越厚,祝照看不出他求的是什么,只能试探地问了句:“那于王爷而言,是得陛下信任重要,还是权势地位重要?”
明云见朝她看了一眼,这一记眼神中有些惊讶,瞳孔颤了颤后,祝照牟然觉得心口一疼,似乎从里头看出了些许失望。不过那些情绪都是一闪而过,不能捕捉,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她便忘了明云见方才的眼神了,只是心口震荡久久不能平息。
明云见低声道:“本王在意的,是骨肉亲情。”
这句话若是被其他几位亲王听见,怕是要毫不掩饰地捧腹大笑起来,身为皇室人,兄弟手足为了权势地位尚可残杀,谁会真的将骨肉亲情这四个字放在心里,别说是放在心上,就是嘴上也从不提起。
可祝照分明能察觉到,明云见这句话说得尤其真心。
这一刹她突然明白过来明云见方才那一眼的意思了。
旁人不懂他是肖想权利地位,还是贪图天子信任,祝照不能不懂。她喜欢眼前人,便要懂眼前之人所求,旁人可以误解、猜忌,她不能有半分。
两个相爱之人最难得可贵的,便是将自己最赤诚的一面交给对方看,而彼此给予完全信任。
祝照微微失落,忍不住朝明云见那边凑去,小心翼翼地抓着对方的手道:“是我小人之心,误解王爷的君子之意了。”
明云见倒没生气,看着她的眼神仍旧温柔,又带着几分宠溺:“胡言乱语,君子小人不是你我之间关系。”
“那我与王爷当以什么关系相称呢?”祝照不解问。
明云见笑了笑:“自然是夫妻关系。”
这‘夫妻关系’四个字,祝照记得尤其清,她当初刚得知檀芯是苏雨媚安插在文王府内的眼线时,还以为明云见不知情,在他跟前说苏雨媚如此行径是挑拨他们的‘夫妻关系’。
现下回想,祝照有些不好意思,她拉着明云见的手靠在对方肩上,其实也有些想不通,当初的苏雨媚为何没能与明云见在一起。
若用心了解明云见,便能发现他的本心是个极为赤诚之人,他本有机会可以利用祝照的感情获得祝晓那副画上的人员名单,更加轻松方便地达成自己的目的。换做旁人,便是逢场作戏也是愿意,可他却过不了心间那一关,选择了坦白。
他不愿欺人,也不舍伤人。
这般真心待人的人,见之只会更喜,谁会舍得放下。
免州游玩之行又过了几日,祝照与明云见也准备回京了,回去之前还得再去一趟杉城,将朱老板送的两只孔雀带上。
因为孔雀要运送入京颇为麻烦,得打造足够大的笼子将两只孔雀装进去,朱老板还得找会养孔雀的能人一同跟着入京,要备齐路途中孔雀的吃食一类,光是这些就耽误了好几日。
明云见与祝照再回到杉城时天色不早,故而在杉城又住了一日,再去朱老板府上讨要孔雀,又被朱老板热情地拉着吃了顿午饭,期间对方倒是说了件不小的事情。
桌上菜色都是当地有名的,明云见吃不惯,祝照倒是还能吃几口,这里的饭菜味道过酸或者过甜,油水放得多,不够清淡,明云见也就只能喝一口粥。
若不是朱老板开口第一句说的是:“前两日京中传来了个消息,工部尚书死了!”明云见恐怕就能放下碗筷直接走人了。
祝照颇为惊讶,工部尚书多大的官儿,平日里出门都坐轿辇不露面的,能遇到什么事死了?
明云见也微皱眉心,问对方:“你这消息可靠吗?”
“文王殿下信我,这等大事若不足够可靠,我也就只说给旁人听听当个笑话,哪儿敢在您跟前信口雌黄呢。”朱老板道:“也是我京中商友里有两人是专门做红白事这一行的,正为工部尚书家办后事,我才知晓这消息的。”
“可知缘由啊?”祝照朝明云见看去,低声道:“先前陛下寿宴上,我见他年纪也不大……”
明云见的手不动声色放在桌底,握住了祝照的手,祝照顿时噤声,只听朱老板说。
朱老板道:“这消息我也打听足了,是为了替祭祀台修路一事。”
“上个月陛下下旨,命工部修缮前往祭祀台的道路,为两年后大周百年祭祀大典提前做好准备,这摆明了捞油水的好事,工部却在赞亲王的带领下,惹出了工闹一事。”朱老板啧啧摇头:“为了这条路能宏伟好看,路平且稳,赞亲王要求工部找来铺路的石块儿,都得有方桌那么大。这么大的石头,自然得去石山上去采,采石雕石这种吃力活儿工部的人不会干,故而找了京都附近几所城池内外的壮汉农工去做。”
“赞亲王管铺路进程与花费,工部尚书监工采石雕石挖山工程,两人分工合作本也挺好的,可赞亲王这人……唉,抠门儿得紧,一餐饭的费用都算得很精,也就是两个馒头一碗粥,五人配两碟水白菜。”朱老板皱眉:“就是我家平日里不干活只扫地的家丁,也不止这个饭量,更何况是那些专门搬运石头的农工啊!”
祝照也觉得赞亲王如此安排极不合理,虽然户部归赞亲王管,此次监工的又是赞亲王,自然是他拿主意,工部配合。即便赞亲王要节省此次开销成本,万万不能动的便是基层农工的伙食与工饷。
两个馒头一碗粥,放在祝照这里的确够吃了,她也未必能吞下两个馒头那么大的分量。可毫无油水的饭菜,会影响采石进程,也会影响农工心情,工闹这种事儿发生在京都城外,可说是极其可笑且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