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开徐环莹, 祝照往后退了两步,心中震惊久久不能平静。她有些怪自己不够狠心,明知道现下是特殊时刻, 明云见早间离开时也叮嘱了她最好不要出府,可她偏偏就因为心中那点儿过去旧情, 看不了徐环莹坐在文王府门前无助,这才应了她的要求,不敢走远, 但还是出来了。
街头茶楼这处距离文王府也只是一条街的路程,便是祝照闲步回去都要不了一盏茶,可就是这么一点儿距离,彻底脱离了文王府的势力范围内,短时无人能护着她。
徐环莹虚倒在桌旁,见祝照转身打算离开雅间,只能低声说一句:“对不住了,长宁。”
祝照才推开雅间的木门,迎面而来一股刺鼻浓烟,视线中浓烟之后是十几个衣着不同的人,而那些人方才正坐在楼上楼下,假装品茶。
祝照只觉得头脑发晕,浑身无力,早了桃芝一步晕过去,直直倒在雅间门前。
她在徐家身上吃过许多亏,祝照知晓,若当年没有徐家人将她收留,她恐怕就是个在外流浪的乞儿,身体不好,恐怕也活不到现在。她知道徐家对她有恩,即便徐柳氏并未真心待她,但至少将她全须全尾地养大,便是这一份恩,让祝照始终不忍心真正与徐家割离。
自徐环晴被徐家卖了之后,她才真正体会到了人情凉薄,如今又被徐环莹暗算一道,祝照不怪徐环莹利用了她的心软,只怪自己太过愚笨,没及时看清徐环莹的本意。
迷烟的药性并不强,不过足以让祝照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人带到另一个地方,她没有彻底丧失知觉,浑身不得动弹时还知晓自己在马车上移动,只是算不出时间,记不住路程,耳畔依稀听见有人的说话声。
祝照的头上一直蒙着黑纱,半睁半闭着的眼视线糊成一团,黑纱之外的人影晃动,偶尔有人蹲在她的身旁,搜了她的袖子与荷包,看看里头有无藏了什么重要东西。
这感觉并不算痛苦,只是自从被人从马车拉下,随意丢在一处后,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桃芝究竟是死是活,心中始终不安。
这个时候,恐怕明云见已经知晓她被人捉走了吧,不晓得他会不会责怪她,明明平日里说过许多回她很聪明、机灵,却在关键时刻犯了傻。
太过轻信他人了,对身边人不设防,也是祝照的弱点。
八月的天已经有些凉意了,尤其是祝照出门时并未想过自己会在外面待太久,没有披厚些的外衣,此时他们似乎处于风口,不时有风吹过来,冷得让人经不住打寒颤。
黑纱依旧蒙在脸上,不过祝照觉得自己恐怕是冷风吹多了,竟然清醒了许多,眯着眼睛看向光源时,还能看清徐环莹的身影。
她鹅黄的裙子透过黑纱依旧有些显眼,正焦急不安地于光源那处来回踱步。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过来了,徐环莹见到来者松了口气,连忙迎过去道:“阿阐,人我给你带来了,我兑现了我的诺言,这回足够有资格入嵘亲王府了吧?”
“不急,待我先验明身份。”男子的声音几分轻快,随后阔步走到了祝照身边。他一把摘下了遮在祝照头顶上的黑纱,突然闯入的刺眼光芒叫祝照不禁闭上了眼,浑身颓软无力,不能挣扎,只能瞥开目光。
这人只在她跟前一晃而过,祝照便立刻知晓了他的身份。
其实来时路上浑浑噩噩,她多少猜到了点儿,徐环莹喜欢明阐的心不假,所以她说自己故事的时候,祝照没有分毫怀疑。而今嵘亲王有造反之势,前几日小皇帝还在宫中遇刺,现下便有人直接对付明云见,先捉走她,不过是为了让她引明云见过来。
“果然是文王妃。”明阐与祝照在去年周大夫的寿宴上碰过面,自然知晓她的长相。
徐环莹连忙拉着他的手道:“你说过,只要我将祝照带来,你就能与嵘亲王说说我们的婚事,今日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可切莫食言!”
明阐朝徐环莹瞥去,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你放心,荣华富贵,日后少不了你的。”
“我不要荣华富贵,我只要你!”徐环莹摇头:“我这么做,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我们的孩子,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将祝照骗来?阿阐,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帮了你的忙,你就一定会娶我,你……你也答应过我,不会真的伤害她,对吧?”
“我说过的话,自然能做到。”明阐目光颇深,落在徐环莹身上时,瞧出了她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想起二人初次碰面时,她就是今日这幅装扮,不得不说,当时的徐环莹一身文采,自信骄傲,当真有几分吸引人的。
只是现下这副模样,与好看两个字毫不沾边,多看一眼明阐都觉得烦。
明阐给了门外守着的人一记眼神,那人从破缸里舀了一勺酸臭的腐水,冰凉的水浇在祝照脸上时冲去了迷烟的药性,祝照立刻清醒,闻到的又是一股酸臭味儿,她顿时趴在地上干呕了起来。
等祝照吐了一会儿,明阐才转身看向她,居高临下问:“皇婶清醒了?”
祝照抬头看去,她四肢无力,根本站不起身,只能勉强抱住一旁脱了漆的柱子,让自己靠着。
目光四下扫去,这里是一座废弃的破庙,门外围墙倒了大半,远看只能瞧见天,根本看不见路,这处恐怕位处高地,故而寒风阵阵。
徐环莹根本没脸面对祝照,只能背过身去。
明阐道:“皇婶可知我今日请你过来,是为何事啊?”
祝照望着明阐,紧抿着嘴,左右看去,没见到桃芝,她连忙问:“我的丫鬟呢?”
“她?她于我又没用处,自然是丢在茶楼里了,皇婶放心,天子脚下我可不敢干杀人放火的勾当,只是皇婶足不出户,想从你这儿问几句话还得费这么大的劲儿,我也实属无奈的。”明阐蹲在了祝照跟前,轻声笑着道:“皇婶别怕,你爹祝盛与你兄长祝晓当年都是为我父亲办事,你本就是我嵘亲王府的‘自家人’,我可不会害你。”
祝照才不信他的鬼话,但她人已经落在对方手里,明阐不会轻易放过她,也没必要对她撒谎,知晓桃芝无事,祝照总算松了口气。
“当年祝府出事,皇婶还小,恐怕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其实说起来……我父亲当年还抱过你呢,祝盛可是忠心耿耿。”明阐摇头:“祝府出事,归根结底就落在一幅画儿上,那幅画儿时至今日也没找到,不知皇婶是否知道画的去向?”
祝照仍旧不吭声,明阐见她始终不开口,显然没了耐心。
祝照擅长察言观色,知晓如此抵抗没用,恐怕还得受些皮肉之苦,于是道:“你捉我来,就是为了问画的事?”
“皇婶果真知晓?”明阐一喜。
祝照点头,道:“那幅画已经被烧了,当年嵘亲王害死我全家,雇下杀手连夜在祝府放火,那么大的火势,若不是天降大雨,恐怕祝府连个门框都不剩,怎么可能还留下什么画?”
“画,是你亲眼看见被烧的,还是你也不知去向,随口这般诓我的?”明阐顿了顿,又歪头笑说:“再言,你如何会认为是嵘亲王府害了祝家?我方才已经告知你了,当年祝盛对嵘亲王府忠心耿耿,可是嵘亲王府安插在皇宫里最重要的一双眼,嵘亲王府又怎么会自挖双眼,杀害自己的手下?”
“因为我爹良心发现,知晓嵘亲王是个不仁不义之辈,也知晓他有密谋造反之心,不打断再助纣为虐,所以你们痛下杀手!”祝照回想起那夜大火,仍然心有余悸,不禁抓紧袖袍,瑟瑟发抖。
“这些都是文王告诉你的?”明阐啧了啧嘴,道:“祝照啊祝照,我还以为你是个多聪明的女人,若早知晓你这般愚笨,也就不费功夫将你带出来了。祝盛替嵘亲王府办事十余年之久,即便我父亲有造反之心,他身为心腹,如何不知?否则怎么会替我父亲看住皇宫里众人的一言一行?”
祝照闻言,煞是震住。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她始终不敢承认祝府当初真的是全心全意替嵘亲王府办事,在她的记忆中,祝府上下一派和谐,爹娘与兄长教她的也是为人正道,若他们早知晓嵘亲王有朝一日会造反,怎么可能还替嵘亲王办事?
所以她只能安慰自己,朝堂势力多分,嵘亲王不过是权势中的一员,朝中文武百官各有其主,祝府也只是附庸在嵘亲王之下的普通官员。父亲与兄长为了能在朝中有一席之位,所以才会替嵘亲王办事,但绝不知道嵘亲王的勃勃野心,故而最后他们不敢继续,才会被嵘亲王狠心杀害。
可……明阐说的,不是没有可能。
祝府在嵘亲王的身边做了十几年,外人皆称一句忠心,实则私下便喊走狗,十几年未曾背叛,如何会不清楚嵘亲王有密谋造反之心?
祝晓替嵘亲王画的那副百官朝拜图,便是铁证!他们明明知晓有那么多大小官员都将为嵘亲王登基铺路,舍身成石,架起权利的桥梁,若害怕,退缩,早就退了,又怎会等到嵘亲王对他们痛下杀手的那一天?
“不瞒你说,其实这么多年,我父亲也一直在找真正害了祝府的人。”明阐耸肩:“我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对你撒谎,这也不是我今日带你过来的目的,无非是见你还被人蒙在鼓里,心有不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