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能从嵘亲王眼皮子底下金蝉脱壳,可见他也早不是不知事的少年,朝中大臣皆不敢轻看了他。
下朝之后,明云见便被小皇帝叫住,请他去乾政厅一叙。
明云见随小皇帝到了乾政厅,发现乾政厅内不止有他一个人,还有夏太傅,封易郡王周涟,礼部尚书苏昇,与一些其余官员。
小皇帝在回乾政厅前拉着明云见在御花园中逛了一圈,可见明云见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往日若有高兴的事,小皇帝必然会拉着明云见的手一同进来,一边说话,一边看他,今日两人之间相隔三步以上,小皇帝虽开口与他说话,却连头都没回一下。
明云见步伐不快,单手背在身后,微微垂眸望着比自己还矮上大半个头的少年,忽而微微一笑,只觉得一手教养的孩子终究是长大了,也学会与人生分了。
生分是好事,过度亲近依赖一个人,反而要不得。
入乾政厅,明云见与几位大人一一打了招呼,他毕竟是皇帝亲叔,众人见他还得行礼。
明子豫道:“赐座。”
两名太监端着椅子放在殿内,明云见看着冷冰冰没有软垫的椅子微微挑眉,谢恩之后便坐下,又望着殿内其余大臣都是站着的,本来还有些别扭,但是一想今日这场恐怕是鸿门宴,也就坦然了。
“嵘亲王造反一事,多亏了皇叔朕才能重夺帝位,说来惭愧,朕给所有大臣都论功行赏,唯有皇叔这边实在想不到还能给什么才好,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样东西是能给皇叔的了。”明子豫开口:“皇叔是朕的亲叔叔,不知为何先帝却一直没封皇叔为亲王,虽说亲王也是虚名,但这是皇叔应得的,今日朕便封皇叔亲王,重新修葺文亲王府如何?”
明云见心想,这亲王的头衔,还真是个虚名。
若他在意,早就有了,何必等到现在。
不过他也知道,这不是今日小皇帝让他来乾政厅的目的。
嵘亲王一干人等全都解决,朝中最大的隐患便换了方向,明云见自然知晓在嵘亲王造反前后他手中的势力与知道的消息过多,引起小皇帝的忌惮是再正常不过。
“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明云见道:“臣本就是明姓,帮助陛下剿灭逆贼乃分内之事,有无封赏,并不重要。”
明子豫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明云见居然会这般豁达,但是转念一想,文王好似一直都是如此,以往不在乎,现如今又回到了清闲王爷的状态,也不知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
“嵘亲王之事解决,但还有几点疑惑,臣奉陛下命审讯嵘亲王一党犯人时,许多事情似乎都与文王有些牵扯,不知文王能否替下官解惑?”新任刑部尚书开口。
明云见朝他看去,道:“聂大人真奇怪,有政事不在朝上说,非得等到现在,不过既然你有话要问,本王若知道,便回答好了。”
“下官在审讯时,听闻嵘亲王造反事件是前几日才暗定下来的,文王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知嵘亲王造反,还能提前做好安排,救出陛下?”聂大人问。
明云见答:“夜旗军巡逻时,从嵘亲王府前路过,见吴少彦与嵘亲王府的家丁攀谈,料定吴少彦与嵘亲王府关系不一般,只需问清楚吴少彦手下三千军中的任何一人,哪一日无需他们列队训练,便可得知嵘亲王造反时间。”
“那为何文王知晓,却不上报?”
“只是猜测,并无凭据,上报了才叫荒唐。”明云见道。
“好,这便算是文王机警,那敢问文王,京都城内十名死侍入周将军营中救明覃,你又为何知晓那些是明阐派来杀明覃的杀手,而非嵘亲王派来的?”
“嵘亲王的死侍于另一侧意图抓住本王王妃以做要挟交换,他不敢冒险惊动封易郡王,否则只会让封易郡王加强戒备,故而本王猜测,那是明阐派来的杀手。”明云见回。
“又是猜测。”聂大人哼了声:“那敢问文王,明阐明明写信与嵘亲王私兵调遣入京,为何不见私兵,最终联系的,却是文王的手下?”
“说来也巧,明阐联系私兵时,本王手下的夜旗军刚好截获了联系信件,这才将计就计,没想到对方真的信了。”明云见道。
“一派胡言!”聂大人怒道:“不是猜测,便是巧合!文王口中难道就没有一句实情?你敢不敢承认,是你在嵘亲王身侧安插了无数眼线!更有可以剿灭几万私兵的私兵!”
“陛下才封本王为亲王,本王就要在此受聂大人的审讯了,敢问聂大人,你说本王有私兵,可有证据啊?”明云见言罢,一旁的苏昇突然站了出来。
“下官可以为文王殿下作证。”苏昇跪在殿前,明子豫额上已经有汗,方才聂大人对明云见的问话,他一句也不敢开口,便是因为他心中也有此疑惑。
可是明云见的解释当真无力且苍白,叫他如何信任?
“苏卿请说。”明子豫道。
苏昇朝明云见看去,自明云见筹划密谋造反之后,苏昇便倒戈向了明云见这边,嵘亲王的造反事件,明阐刺杀明覃,取代嵘亲王,并且出兵离京攻打周涟兵营,可以说一直都是苏昇在通风报信。
除了苏昇之外,还有朝中一些其余官员都是从嵘亲王那边倒戈相向明云见,并且在嵘亲王造反之后,并未完全受了牵连的。
此时苏昇出面,明云见的脸色显然好看许多,嘴角也缓缓勾起一抹浅笑。
苏昇道:“下官可以作证,文王殿下……的确有谋逆之心!”
明云见闻言,眉心紧皱,顿时捏着座椅扶手,朝苏昇方向狠狠瞪了过去:“苏大人在胡言乱语什么?!”
“天子在上,下官不敢胡说!这些话,下官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早在嵘亲王造反之前,文王便已经逐渐掏空嵘亲王的势力,若非如此,嵘亲王也不会被文王逼迫至造反的地步!”苏昇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拔高声音道:“文王在收拢了赞亲王与贤亲王的势力之后,便开始挖嵘亲王的手下,下官也曾因为与嵘亲王有过几回接触,而被文王找上,半威胁地要下官加入他麾下,为将来造反做准备!”
明云见起身朝苏昇走去,周涟突然出现,伸手拦住了他的举动,冷言轻睨,道:“文王何不听苏大人说完再辩?”
明云见开口:“本王为何要听他在此污蔑于我?!”
“是不是污蔑,下官还有证人!”苏昇昂首道:“当年嵘亲王手下的人,有几个是下官的好友,虽说下官不与嵘亲王同流合污,但为了在朝好过些,也与一些大人平日出去饮酒吃饭,那几位大人目前还在刑部,因为未参与谋逆一案中,尚未处决,聂大人一问便可知!”
“苏大人都说说,有谁!”聂大人道。
苏昇开口:“刑部金大人,户部钱大人,工部安大人……还有几人,我都可报上名来!”
“这几人我都问过,他们并未告知自己与文王有何私下联系!”聂大人道。
“那是因为文王如今得势,手中重权在握,恐怕会成为下一个嵘亲王,故而这些大人都不敢开口,聂大人只需告诉他们文王入狱,且瞧他们会不会将一切实情告知!”苏昇言罢,又将额头磕出血来:“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万不敢当着诸位大人的面欺君,还请陛下彻查文王!”
明云见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一双眼如冰刃般剐在苏昇身上,仿佛要将他碎尸万段。
明子豫坐在殿上,脸色难看得很,方才苏昇的话他全都听了进去,是真是假,其实只要刑部的人去问一问便可知晓。可瞧着明云见的反应,明子豫突然觉得,即便刑部的人不去问,他也知道答案了。
明云见平日里何等淡然的一个人,功名利禄于他而言好像都是浮云,若是有人诬陷了他,他也可以一笑处之,坦然自若地就像从未身处朝中。可今日苏昇的话却让他难得发怒,甚至起身离开座椅,他的一言一行,在明子豫的眼中都与往常大不相同,若非是被人一针见血,他又如何会这般气急败坏。
恐怕若不是周涟拦着,向来斯文的文王,便要动手打人了。
明云见紧紧地盯着苏昇,半晌之后,才只道了句:“好你个苏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