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愿以一身之死,一家之辱换南越干戈不起,国泰民安,就怕……
皇帝不知是否真天子圣明?
如今的皇帝,真与当年所知,相差太远。
思绪过处,赵让起了怀恋之念,不由转头,试图从那张熟睡俊逸的青年脸上找到昔日痕迹,哪料他目光一扫到皇帝面上,赫然惊觉皇帝不知何时竟已醒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若有所思。
两人不及开口,帐外曹霖求见,李朗翻身坐起,赵让也重站于案前。
曹霖进来见李朗斜靠在行军床上,仿佛酣睡初醒,不由瞥了眼立在不远处的赵让,对皇帝居然在此人面前呼呼大睡倍感不可思议。
再瞅一眼,竟见赵让脸露尴尬之色,曹霖心中更是惊疑,联系此前种种,实在令人摸不透这赵让究竟什么来历?不过皇帝此时发问,他也只好暂将此事抛诸一边,禀告道:“陛下,车驾均已备好,何时启程?除魏头领所领禁军之外,臣另加派一团护送灵柩。”
李朗点头,看向赵让,微微皱眉,沉吟着道:“他还是不宜与众不同。你去让魏一笑取件禁军服甲来。那辆囚车就不上路了,全都骑马为好。”
“但……”
赵让见曹霖为难之色甚于言表,也不禁暗自苦笑,这皇帝行事确实荒唐,要他假扮禁军骑行上路,是要他这个战俘自己押送自己么?
李朗见两人都露出不以为然之意,轻笑道:“为将之人,有利方动,朕并不担心。你说呢,赵将军?”
“罪臣……”赵让嗫嚅,不知何以应对。
曹霖转念一想,心下了然,只要赵让没有愚蠢到自寻死路,皇帝并不打算要赵让的命。南越地处南陲,与交趾、滇国等地接壤,赵让苦心经营多年,若能借用他之助力,对东楚的疆域扩充是大有好处的。
果然,曹霖伴李朗出了主营帐,夜色渐退,微风习习中,李朗倏尔笑道:“曹卿是不解我的用意?”
曹霖迟疑了一下,语气恭敬中有些微的不赞许:“陛下,南越既归,天子恩沐,何愁蛮夷人心不服?留下此人,未必有益。”
李朗不答,面上却无恼怒之色,曹霖大胆地再道:“此人是背主叛君的无耻之徒,他与南越蛮夷牵连甚多,子女皆有五溪蛮血统,臣确是不明陛下非留此人的用意。”
“曹卿,”李朗忽道,“你留了多少兵力驻守南越?”
曹霖听得莫名,这明明是皇帝与他商议过后共同决定的兵数,怎么反来问这一句?不过天子问起,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禀陛下,统共两万五千人。”
“是了,”皇帝一笑,目光灼灼,“南越兵力近四万,听闻这赵让为君为将皆算得上公正明德,民心趋附,兵士用命,他若真要与东楚拼个玉石俱焚,你这带去的十万人马——不知几人能回啊。”
这话倒是实在,曹霖辩驳不能,城池从来易守难攻,如今兵不血刃就取南越,站在东楚立场,若说赵让本人功劳居首,也不为过。
但曹霖仍觉有不妥之处,还待再争辩,李朗又压低了声音道:“赵让不杀谢吾,我也不欲杀他。如今他惹了谢家,我还得保他……待到势不两立的那日……”
皇帝没将话说完,在曹霖眼前展开左手手掌,右手食指缓缓在掌上写了个“调”字。
曹霖看罢,如醍醐灌顶,碾磨细思,对皇帝的深谋远虑连连称是,但仍是直言道:“依臣遇见,即便不留赵让,此计也未必不成。”
这回轮到李朗摇头,他知曹霖速来谨言慎行,话说三分,“未必不成”的实意则是八成胜算。
但要杀赵让的念头却让李朗不快抵触至极。
却说留在营帐内的赵让,同样对李朗异乎寻常的举动而莫名其妙,直到将送来的禁卫服换好,仍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