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朗自命雄才大略,独缺自省,竟不知早已无意点燃诸多不满之火苗,如今只需谢濂以谢家宗主身份振臂一呼,这些平素无声无息、苟且偷安的高门族裔岂有不百应之理?
而李冼皇帝——
既再无皇嗣,再行筹谋,总来得及,谢家女儿并非只有谢濂亲生方可用。
三千禁军已将大殿团团包围,忽听得后方鼓乐大作,众人转头看去,竟是一条长蛇般浩浩荡荡的队伍,乍看便像皇帝主持登极、祭天地等的大典礼时的队列。
魏一笑麾下的禁军摸不着头脑,不敢阻拦,纷纷退开,不多会,他们果真看到玉辇中的相偕而来的帝后,然而却不是这几年来已眼熟的李朗,虽头戴前后皆垂旒的冕冠,难见真容,但看那身形体貌,分明是另一人。
而太后也惊世骇俗地着了一身的皇后的礼服,那颜色是迥异于后宫诸妃以及太后的深青色,绝无可能混淆。
殿内殿外近万之众,鸦雀无声,全都眼睁睁地看着这惊悚的一幕。
皇帝下了玉辇,携手本是太后的皇后步入殿中,在群臣的目瞪口呆中,端坐上龙位。
谢濂见时机已到,率先倒头跪拜,口呼“万岁”,阶下众臣,哪怕是李朗仰赖的亲信,如兵部尚书颜唯等也只好随波逐流地拜倒,此时诸人都已认出,这座上的君王,正是几年前在“让位”后神龙无影的“太上皇”李冼。
李冼等“万岁”声止,平静地宣了一声“众卿平身”,便再不作声。
原是太后的皇后接着开口道:“三皇子邪魔附体,大逆不道,意图弑父囚母,国法天理难容,幸得上天垂怜,佛祖庇佑,本朝仍有贞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也亏得佛门子弟慈悲相助,如今陛下重登大位,诸卿尽力,可望四海升平,苍生得赎。”
群臣虽听这太后而皇后所说的话不伦不类,但那皇帝既得了她的认可,想来是货真价实无疑,只是“太上皇”归来,要问罪李朗,这中间乱数几何,却鲜有人能看清,当下无人争谏,沉默寡言,以明则保身。
这诡谲的朝会刚刚开始,就有黄门上禀,擒得助逆的禁军头领魏一笑,李冼皇帝笑道:“带上来。”
魏一笑所领禁军起初还可与敌对战个势均力敌,直到混战之中,不知哪里冲出来一群的黄门内侍,尖着嗓子齐声大叫:“陛下有旨:魏一笑谋逆当诛!诸将士速将他拿下!”
这句话反复再三,终于为场中厮杀缠斗的禁军所闻,不但魏一笑的部属们全然愣神,即便魏一笑本人也如坠云雾。
而那两校尉所统的禁军忽得圣谕,精神大振,一拥而上,将茫然无措的魏一笑和其束手就擒部下制住。
魏一笑被押解上殿,一见正位的皇帝,面色剧变,如撞恶鬼,不过他个性堪称悍强,且情知必死,索性一言不发,也不下跪求饶,直到被人强按着磕头为止。
李冼皇帝未及发话,又有周校尉上殿送来捷报,赵让已生擒李朗,如今和南越诸将士正候在午门外。
皇帝从龙座上站起,朗笑道:“好!看在此人居功至伟的份上,朕便依他一回。来人,带上南越王的世子掌珠,诸位爱卿,与朕一道至午门,朕要亲见逆子授首!”
赵让的一子一女很快被带上殿来,一同前来的还有李朗的太子:年幼的孩子并不清楚宫中变动,他只见内侍笑容满面地要把他的小玩伴带走,这令太子惊恐万分,不能自已地联想起他被强行从母后身边带离的事,便将师长灌输于他的储君修养抛诸脑后,死缠烂打地非要跟着一道。
内侍们还不清楚复位的帝王会如何处置这个孙儿,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把三个孩子齐齐带上。
李冼皇帝并不以为意,命太后——皇后偕同孩子们上了同一架辇车,群臣则徒步跟随,出发向午门而去。
四肢受缚而动弹不得的李朗听见声响,遥遥望去,他心中的震惊,较魏一笑更是强烈数倍,等到他见到父皇母后下了辇车,领着三个小儿女,在禁军的护卫中缓缓前来,却也不知为何,早前一瞬尚对赵让满怀的憎恶愤慨,竟然烟消云散。
到底是他力有不逮,这帝王之位,当初欲得皆因赵让,失了也便失了,不过赔上一条命吧,子女亲眷,重若泰山,拿他的性命来交换子女,也是人之常情,他不能恨,更无法悔。
李朗深吸口气,向着站在他身前不远的赵让笑道:“静笃,永别。吾一生,全许以你。”
赵让没有回答,甚至没有转头看他,李朗的失望之情终结于赵让的一声喝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