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仆人端上小桌,并酒食若干,请她们席地而坐。刘甄和清平对视一眼,盘腿坐在凉席上,却并不去碰那些吃食,只是这么坐着。
水榭中陈珺落座,她对面的布衣女人淡淡道:“小姐来此是为了何事?”
陈珺袖手端坐,道:“为求一事真假而来。”
女人道:“真假便如此重要?”
陈珺道:“有时候重要,有时候不重要。重要与否,是看人,而非对事。”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一块玉玦,轻轻放在桌子上。
女人伸手拿到眼前,玉玦质地温润,发出淡淡的柔光。她将绳结穿过瘦长的手指,那玉玦在半空中轻轻转动,最后归于平静。
玉玦上的凤鸟雕纹清晰可见,女人用手抚摸过玉玦表面,半响才道:“我确实,见过这东西。”
“二十年前,我初登凤廷,是科试最后一轮,一百三十六位考生中的佼佼者,陛下于大殿之上问策于我等,那日她腰上就挂着一块这样的玉玦。”
陈珺慢慢闭上眼睛,水流温柔的倾泻而下,带来凉爽湿润的水汽,一如往事旧梦,一如光阴流转。
她早已记不清生父的容貌了,却仿佛亲眼见到那人将这玉玦放入婴儿的包裹里,决然赴死。
玦,同决,亦作绝解。
她道:“请与我说说,我父亲,他是怎样的人。”
女人放下玉玦,手指骨脉可见,微笑道:“卫氏长子翊,乃是一位绝世的美人。京都谣传要隔着五月岭南的桃花远观他,否则怕众人目光如炬,他就如同初春的雪般被看化了。”
陈珺闭着眼睛微笑,道:“仿佛已经见到了。”
“论风姿,论文采,也不知长安哪位世家公子能盖过他,可偏偏他却嫁进了宫里......”女人说着,略带细纹的眼角慢慢松开,怅然道:“这世间所有好的东西,都要早早的凋零了。花,流云,美人,都是这样。”
说着她起身用手去拨水幕,低声道:“小姐,如今草民叫您小姐,以后怕是要称您为‘殿下’了。”
“您已经知晓前因后果了,贺州一行,您成为八荒的家主,此时再向闵州行经,从云州北上,便可再回长安。”
女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您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这是许久以前,她问清平的话,如今又从另一个人口中说出,她睁开眼睛,道:“我一直在想,为何要有‘八荒’?四海御守,八荒雷霆。天下太平时固然不需八荒,但若是正值大乱之际,就需义士奔走呼喊,以雷霆之势,拨乱反正。”
女人没有说话,她们彼此对望,好像是剑客比试前的较量,剑未出鞘,意已似刃,锋芒毕露。
过了一会女人仰天大笑,道:““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十年前我便与师长如此言说,这天下用不了多久必有一场大乱!但没人信我,她们只觉得我疯了!”
她握紧双手,急切道:“我花了五年的时间走遍六州十八郡,人人都以为我不过是贪恋山水,但她们不知道——”
“她们不知道我在云州见到西戎已经渐起,而我代国军队疲软,朝廷将领皆被世家所替,能人永无出头之日,一百年前让出居宁关外的草原就是一个大错,待西戎各部一统,兵强马壮,随时都有可能反攻而来,近期云州防线多有冲突,那是她们在试探我们的底线!这才只过了多少年啊,金帐已经建成,据说她们找到了毕述,就差一个阿月来,当西戎神政相合之时,便是战起之日!”
她越说越快,越说越急,发簪散乱也不知:“可是我们的大人们呢?巴结世家权贵,侵占民田,光是贺州被压的侵田案就有一千多起,别说闵州的盐田,便是辰州,愿为一个望海宴花费无数,却不愿多梳理河道,任每年水患肆虐,到头来受苦的仍旧是百姓!”
“但赋税却只多不少,神院建了多少龙女庙了?中饱私囊的官员不计其数,这些人就这么一点一点的败尽先人的心血,难道要等到亡国灭族之际,才能幡然醒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