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这十六人都有功名在身,来到尚书的面前也不必跪,神色各异地端坐在椅子上,等着大人出来。
世家之间为了维持稳定,会选出年长者来担任穆仪之职,穆仪不是官方承认的官职,但在世家中权势很大,像如今这种情况,穆仪不得不到场,起到中间人的作用。
终于等到这天的到来,清平穿戴整齐,向正厅走去。只见厅堂中两排梨花木椅上坐满了人,都齐齐向着她看来。
清平对上她们的视线,品出一种同仇敌忾的气势,显然来者不善,早有所谋。
因为座位是按照名字排好的,名单就放在主座边,清平坐下后一瞥便能看到。事实上经过姚滨先前所做的功课,她也大致对这些人有所了解。
穆仪本家姓柳,是辰州世家之首,这位穆仪笑容满面地起身拱拱手道:“大人之前来辰州公办时我等不曾好好款待,实属失礼,如今冒昧登门求教,其中多有冒犯,还望大人海涵。”
清平哪里听不出她话中的意思,之前她不过区区侍中,这些人哪里会放在心上。而今她不过刚升任尚书,满朝都认为她是捡了个漏子上位,辰州这些人也一样,话虽恭敬,但是意味深长,暗藏警告。
清平端起茶盏淡淡道:“款待就不必了,本官事务繁忙,好不容易才腾出空来见诸位一面,大家有什么事就说罢,若是没有,那便散了。”
言罢当即起身要走,那柳穆仪见了忙道:“大人请慢,既然如此,那便说正事吧。”
清平施施然坐回主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道:“是么,莫不是消遣本官来的吧?”
穆仪没有答话,只是笑,她对座一人起身,敷衍地拱了拱手,神情倨傲,道:“尚书大人,崔某只有一事请教,四天前州府户房派人清丈田亩,甚至连我们的私产也要一起清丈,这又是怎么回事?”
在座的家主们纷纷点头,清平面不改色,从袖中抽出一封蓝皮折子,翻开道:“朝廷每年都要派人清丈田亩,造册登记,以便官府监管。私田也是田,既然在鱼鳞册上,难道官府就没有权利清丈了吗?”
那人估计没被人这么直白的责问过,恼羞成怒,顿时觉得下不来台面,大声道:“我们辰州有辰州的规矩,不是大人这样的外地官想当然的!”
清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辰州的规矩本官也有所耳闻,但到底是辰州的规矩大,还是朝廷的规矩大?还是说,辰州的规矩在国法之上?”
穆仪连忙出来打圆场:“定然是国法为大,国法为大!”又转头赔笑道:“大人不要见怪,她这人性子鲁莽,有时候说话是有些不大好听。”
她说着一顿,清平就知道话里有话,就听穆仪道:“不过她说的这话还是有些道理,大人初到辰州,有些事情也并非那么清楚,一地有一地的民情,等到时日久了,大人就能自然知道了。”
这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清平连眼皮也不抬,问道:“穆仪说的是你们逼迫百姓贱价卖田一事吗?”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穆仪惊愕地道:“大人在说什么,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良民,如何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来?”
“那为何不肯官府的人去清丈田亩?”清平冷冷道,“若是心无暗鬼,何惧一查?”
穆仪身后一女子站起,她容貌极为出众,兼之衣着华美,竟给人种满室生辉之感。这人说话也十分动听,行礼后道:“大人,请听我一言。去年辰州发大水,各郡各县都损失惨重,有些个县全靠今年秋时的收成过活,水淹了地,错失了播种的时节,全县的人都要遭灾。仰赖朝廷恩德,赈灾的银粮来的也快。但这些只够缓一时之急,却不能解后续之祸。在座的一些家主于心不忍,花钱买下了那些被淹的地,但这些地遭淹后,其实已经难种粮食了,买来也只能荒在那里。本是想等到卖田的百姓缓过来后,再买回去就是。并非是什么强买、贱价买入,要是我们真的这么做,难道官府会不知情吗?”
女子又接着道:“即是因为这个缘故,大人明鉴,那些田也不算是我们的,要是清丈时一起算在我们头上,岂不是自讨苦吃?还望大人见谅。
“官府知情与否本官不知,也不想知道,但你们私自买田是不争的事实。”清平答道,“买了的田地为何不在黄册上登记,不录入州府户房,只在郡下的县存案,这又是做何解释?”
她目光冰冷地扫过众人,道:“派去的官员回报,田并不是荒着的,都被种上了桑苗,并雇人打理。不说朝廷,单说辰州,哪些田该种什么,都有明文规定,鱼鳞册上也有划分,怎么就种上了桑树呢?”
众人心中一凛,对方明显有备而来,做足了调查,她们知道今天的事是不能善终了。穆仪立刻道:“大人有所不知,种桑,是老州牧在时定下的——”
清平毫不留情面地打断她的话道:“州会上通过了吗,提议上交朝廷了吗,若是没有,那就做不得数。”
她放下茶盏,不容置喙道:“桑苗拔了,全部种上粮食,如今正是播种的时候,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