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芳还等着看双杏恼羞成怒的样子,已经准备好了双杏的反击,却只看见眼前的女子一句话也不发,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
玉芳回头,竟是个她未曾见过的太监。只见这个眼生的太监从她和双杏身边经过,却没有第一时间进入殿内,而是扯了双杏在一旁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格外胶着。
无论怎样,和宦官厮丨混都没见过能有什么好结果,虽说她不识得眼前这人,单论他和双杏一起,她就首先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印象。
心中有了偏见,也不去看段荣春身上明显是能在殿前行走的大太监的服色,也不去思索是不是皇上带了话要给皇后听,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却只跟着刻薄的偏见走了。
想着双杏平日里一派天真端庄的样子,可是此时竟然和一个太监在一旁毫不避讳地说话,玉芳就觉得格外讽刺。她一边嘴角一抿,就是“哼”得一声嗤笑。在没几个人、又安静的下午时分格外刺耳。
她便感受到那个男人方才只是眼神淡淡在她面上扫过,听见这尖锐刺耳的一声嗤笑,目光如同刀子般射过来,霎时间竟然吓得她面色惨白,一言不发。
双杏却没注意段荣春和玉芳之间发生的事,她还在从本就乱的不行的心中捞出理智来,组织着心里的话回眼前人。
段荣春那日和陈皇后拍板做了场“生意”后,就一心一意地等着机会。终于,在初十那天,他再度横空出世,到了皇上面前。
皇上毕竟还是用惯了他的,当初将他投到慎刑司,也不过是一时在气头上,又受了黄琅的蛊惑,刚下过决定,便又后悔了,可是旨意也是断然不能回收的。
这阵子只有黄琅一个人把持在皇上身边,皇上用不惯别人,就不由得偏听偏信。还没被酒色掏空的最后一点理智也提醒他实在不能这样,如此下来,就不由得十分想念段荣春还在他身边服侍的日子,他和黄琅二人还能互相制衡。
偏巧瞌睡遇上了枕头,偏巧段荣春就又回来了,还表现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主仆和谐,仿佛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一般。
上位者的一个“一气之下”,就能让多少其他人一生完完全全地转变。不过他也不在乎,索性他也不是为了当一个忠臣才重新回去的。
这么几天下来,他所观所感就是皇上在黄琅的蛊惑下更是肆意妄为了,身子脑子也越发的浑浊糊涂,偏偏人到这种时候就非要把身边的人紧紧握在手里,牢牢看住他们的一举一动。若不是今日他要替皇上向病中皇后问议上元节的事仪,他还是见不到她的。
可他也不是没有努力过。
她整日就在中宫正殿不出门,每天唯一的机会就是出门指挥太医院的人抓药。刚开始的几日他忙碌地顾不上,但自从初十之后他每日都叫了小太监在她每日抓药的路上给她递消息,两三天过去了,她要么行色匆匆未曾看见、要么没想到这方面,只一心给皇后办好差事,竟是一次都没有理睬的。
想着每日小太监怏怏地回来禀报,他就头痛。
方才被那个太监一眼扫过来看得又慌又乱,玉芳见双杏和那个陌生太监退在旁边一直在说话,便径自进了正殿侍奉皇后娘娘了。
但是心中始终没忘记这一秒如芒在背的恐惧。
对这面对面的两人来说,她的去向着实没有什么重要的。
双杏等着段荣春先说话,段荣春却是一门心思地等着她说话,珍贵的时间就被这么消磨,可是他们二人谁也没觉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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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段荣春时隔十余天短暂地相见后便又再度分别了,双杏只回头又偷偷看了一眼,便出了中宫的门,在心中不住安慰自己:为娘娘抓药是眼前最要紧的。
可还没等走出几步,她就在殿门口不远处看见了强撑着害怕的太子殿下。
太子的脸色有些苍白,她“哎呀”一声走到太子面前,发现他身后竟然一个宫人也没有。
看见最熟悉的面孔,周景终于在心底轻轻舒了一口气,拽住双杏的袖子,跟她讲自己是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的,言语间夸大了他怎么逃过他殿里小太监小宫女的视线,只为了落成最后一个结果:他想偷偷见母后一眼。
对面的孩子虽然板着脸,做出了一副严厉的样子,但讲来时的路时眼底的兴奋、表达了结果后细碎的水光,和一直如影随行的恐惧之色还是能让双杏窥得几分。
双杏叹了一口气,无奈又温柔道:“娘娘已经睡下了,您就是隔着窗户望一眼,也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寝殿的窗与榻隔得很远,加上母后休息,定是会用屏风遮上的,太子心中知道,——就算是看了,也是真的看不见什么的。
可是……就是让他隔着窗户、隔着屏风能看见一个影子也是好的啊!
看着眼前着锦袍的孩子,上一秒还是如同个大人一般挺腰仰着脸,这一秒眼中碎钻点点,竟是快哭了的样子。
双杏轻轻咬了咬牙,牵着太子的手又领着他去了那日她遇见他在爬窗棂的角落。
想想过去的几年,这孩子一路虽然不算是顺顺当当,却也锦衣玉食地长起来了,但他终究还是个小孩子。
一个缺了称职的父亲,母亲又无力的小孩子。
纵使脸上带着千万层或是成熟、或是理智的面具,但那也没法子贯彻到心里,让一个孩子倏忽就成了大人。
虽然几乎什么也没看见,但周景见殿中宫女出入井然有序,一个偷懒耍滑的都没有。他的小脸上还是满意地显示出了些许的笑模样。
这么诚恳的愿望、又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人……
双杏又有些哽咽,她俯下丨身平视着周景,心里也是乱的,脑中泛起同一地点发生的过往,只能拣了些明快的事情问他:“殿下,您养的那只燕子呢。我记得它的翅膀折了,不知道现在好些了吗……”语气很温柔,却也飘忽不安,带着不确定。
太子听后,果然抬眼看她,抿了嘴笑道:“经过照顾,它已能低低地飞了,但还只是能在屋中飞,——都越不过房檐去!原本是想着让它养好一些,就飞去南方和家人团聚。只能再养养,等春天它的家人回来了,再让它们团聚……”
双杏见他神色飞扬,嘴角抿着一个乖巧的笑,一说到这种事情,话便又多了起来,果不其然还是个孩子。
双杏给了他一个鼓励期待的笑,问道:“那殿下给它取了什么名字吗?”
周景停了话,脸涨得羞红:“因着是小年前一天捡着的,就赐了它‘廿二’为名字……本王不太会取名字……”
前一句还算是得体,后半句又显出不自在来。若是严格指责,一个没有储君之风也是免不得的。
双杏却表现得很推崇,脸上也带出仰慕来:“是个好名字!和那些个什么‘福禄寿喜’相比,殿下的名字别具一格,奴婢也觉得很是好呢。”
看着被从小就在身边的姑姑这么说,周景的脸上也绽放出一抹笑来,这次这笑不再转瞬即逝、也不再小心翼翼。
双杏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终于不再发出让她心疼的神态,嘴角挂上一抹笑,道:“娘娘也吩咐了奴婢,正月十五就把殿下迎进殿内,不再避着您。您现在就可以想好要吃什么馅的汤圆,我们热热闹闹地待一晚!”
太子闻言,绽放出一个更明媚的笑,眼睛中细细碎碎得,好似有璀璨的星辰在涌动。他脸上还带着笑,又孩子气地掰着手指头算,算今日和上元节中间还隔了几天。
得出结果,是两天,喜悦就更多加了几分。
双杏看在眼里,知晓虽然这是个不能再简单的式子,可是落实在实处,真真切切地掰着手指头数,也能给人更安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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