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海水, 或是烈火?双杏找不到答案。
她也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这么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可是人闯了进来, 闯进的仅仅是一个院子吗,还是她不知道的别人的心门?这些都藏在她未知的那一面。
审视还在继续。
带着破不开的执拗,只要眼前的这个人不作出抉择, 它们就亘古永存。
有人在无声询问:你害怕吗,你想要逃吗?
这次没有人来打扰,这个僻静的小院或许是此刻皇城中最人迹罕至的处所。干干净净得,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是看得见的。
谁又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 翻涌着肮脏的念头和野心, 挣扎着快要脱出牢笼的欲|望。
喘不过气来。
双杏心中有些恼,小德子呢?或者平时总能出现的来搅和的其他人。这次她倒是宁愿能有个人过来狠狠打扰他们。把他们从这诡异的场景中救出来,把段荣春的面具摘掉。
她一心想着这是面具, 如同分|身幻影, 却不知道或者知道、只是不敢去想, 这才是真正的……
“啪”得一声,是段荣春一直握着的笔掉了。
声音不大,但是在这个寂静到危险的屋中,它仿佛投石入湖,泛起一圈圈涟漪。
墨溅在淡黄色的纸上, 废了一沓纸, 也打散了双杏的思绪。
她避过段荣春的目光,没有看见段荣春在看到她所表现出来的抗拒的那一瞬间的怒意。
双杏是一点也不怕的,她迤迤然走向属于她的那个座位。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段荣春心中涌出些失望, 或许还是他太快了,但这些想法又只是瞬间。他告诉自己再等一等、等一等。总会有那么一天,总会……
双杏没有读懂段荣春自以为然的想法,她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做,——她匆忙将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做的东西收尾。
双杏的想法很简单,不管段荣春做这些事情的结果有多么令人恐惧,但是她能理解他最开始的想法一定不是想要伤害她。
她向他宣告,她并不害怕,并没有决意用背影试图逃避。
三两针结束,用剪子剪断收尾的线头。
其实段荣春这几日一直在看着她做这双鞋,但他从来没有开口问一问。
看她,也不敢看太久。
怕,怕他的眼神太过灼热,怕多看一瞬间,就能在他眼中被人窥得他不愿意泄露的缠绵情|意。
毕竟她还是陈皇后的宫女,或许是做给主子的。
这还算是预料中好的结果,他更怕那个不具名的影子横空出世,让他争不得抢不了就在她心中黯然退场。
可现在这一幕,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他的幻想中。
那双鞋被裹在一层布中,布被一双白皙的手摊开。
失望暂时回去,愤怒也躲起来。段荣春叹了一口气,问她。
“是给我的?”
一直以来的想象指向了另外一个答案,勿怪有情人不敢相信。
双杏点点头,心中却飞速流传。又是什么奇怪问题。就算掰着手指头细细去数,又还能有谁呢。
可这些还轮不上成为她现在要说的话。一方势弱,就必定会有另一方拾级而上。
双杏带着几分自得,微微扬起她的下颌,又将她的手亮给段荣春看。
那手上还有细微红痕,新旧交替,来自针剪无情。
言语中不是带着想要被怜惜怜悯的邀功求赏,只是想要和段荣春炫耀一样地说。
这还是她第一次做出一双鞋。在此之前她只能做一些香包,帮身边小宫女补补衣服绣绣花,但是因着她双手灵巧又心细如发,人人都以为她做得真的有多么好。
但她没有说出来的是其实她也是试过看鞋样子,每每真到了缝出来、剪出来的阶段就羞恼地将东西丢到一边去了。——她连她要送的人的尺码都不知道,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段荣春就坐在那里听她讲。
说她刚进宫的时候,攒下一点点针线就有多么不易,没有布料,她就拆了衣服绣。
她能懂些什么呢。但是心中总是想着要做一些什么、要做一些什么,不然都不知道日升日落,人怎么走过来。一点点、一滴滴,才让她变成了现在的她。
他就那么静静地听着双杏所说的日子。——没有他参加的日子。却有隐隐约约的另一个影子不断隐现。曾经,那个让他痛恨的影子参与的曾经。
虽然心中还有为了双杏一路走来不容易的心疼,但是心中更多的是怒火。
是为了自己曾经没有出现在她身边的怒火,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放纵了另外一个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人在她身边,也在她心里占据了那么重要的地位。
他报复了那么多曾经伤害到她的人。但是其实他心中已经快要无法掩藏住的最讨厌的人,还是那个他说不清楚的影子。
她改变了他。
那些曾经残忍的手段都变成了在宫中最无用的仁慈,如果是过去的他,那些人一个不落,只会被掩埋进尘土中。
但是他既希望她能够发现他一直掩藏着的一面,又生怕哪怕只是一点可能,她会逃走、会害怕。在下令的时候,段荣春又在那个瞬间更改了他的命令。
他没有让他的人将他们推向更残忍的境地。但对于宫中来说,这样已经是地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