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初寒坐在马车里,隐在不远处,头疼得揉了揉眉心,他阴沉着脸,询问一旁打听回来的随从:“他们闹了多久了?”
那随从答:“已经连着好几日了,户部的众位大人刚进衙门,这群难民就围过来了,里面的人根本出不来,前两日还能从后门走,现在后门也被堵了。”
盛初寒问:“谁领头的?”
“查不到,”随从摇头,“但肯定受人指使,不然他们哪儿想得出来堵户部?还这么井然有序的。”
“呵,”盛初寒玩味地勾了勾唇,“巡城御史呢?这样都不管?”
“一直没见着人,许是被什么人拖住来不了。”
难民暴动,不过是因为他们被逼急了,这原本在盛初寒意料之中,可这群难民非但不极端行事,反而极有预谋地给户部施压,一时让他感到棘手。
如今这节骨眼上,只有巡城御史能接下这个烂摊子,且这些难民顶多只能抓,不可杀,若别的府兵敢私自动刑处置他们,无疑引火烧身,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可若真去晓之以理,这些难民又如何会听?
户部的人都指望着巡城御史来平乱,偏生巡城御史不见踪影。
思忖片刻,盛初寒心里已经有了谱。
骆思桓既有本事煽动难民,那拦住区区一个巡城御史同样不在话下。
隔了会儿,那随从伸着脑袋问:“大人,这般情形,咱们还进去吗?”
“再等等吧。”
盛初寒的手指搭在膝盖上有意无意地敲打,“我总觉得漏了些什么细节。”
他眉头紧锁,心里没有来的一阵烦躁。
恍惚间,掀开的帘子外,出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马车后还跟着一大群背着大包袱的护卫。
盛初寒瞳孔猛地收缩,眼见骆思存下了马车,慢慢向那群难民走了过去。她身后那些护卫拆开包袱,里头竟全是一个个冒着热气的白馒头。
他眼睛微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片刻后,他也跟着下了马车。
骆思存并未注意到盛初寒,她的目光一直定在衙门口的近千名难民中,忍冬正带着农庄的那些人混在人堆里,他们分布均匀,虽不起眼却始终把控着节奏。
忍冬的号召力在初见时便可见一斑——百来号人在不抢不弃的情况下,竟一路安然走到了京城,这便罢了,她自己还凭着单薄身躯在那些大个男人面前说得上话,让她想不注意到她都难。
没想到这个亮眼的少年竟还是个姑娘,这便更合骆思存意了。
看着忍冬游刃有余的模样,骆思存心底终于舒了口气。
有了这样一个好开头,再加上骆思桓将巡城御史的把柄牢牢握在手中,叫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户部的无能和冷漠将会被放大数倍。
先前乾元帝下令开棚施粥,可如今给难民们吃的粥里早就难有一粒好米,户部若还是一口咬定无粮无钱,暂且不提受灾地区饿殍遍地,京城里诸多百姓亦会受此影响,事关自己,这些人便也会开始对户部心生怨恨。
救助难民、安抚百姓是朝廷眼下一等一的大事,若户部能因此拨出赈灾钱粮,便再好不过;若盛初寒还是要将户部牢牢咬在手中,即使乾元帝再不愿意,到时也必定要追究户部之责,效果亦如是。
骆思存唇边笑意盈盈,命身旁的护卫打开装着馒头的包袱。
如今难民们也闹了这么些天了,吃饱饭才能继续。
谁给他们这个吃饱饭的机会,他们便会感恩戴德。
以她的身份和地位,正适合去干这样的事。
一句“心善”即可让所有不纯粹的目的变得纯粹,最好再来个人认出她是长鸾公主,便可将指向皇室的矛头全部施压在户部身上,毕竟穷途末路的人才不会管你什么苦衷不苦衷。
骆思存正准备吩咐护卫将难民们吸引过来,然这口还未开,一道清隽的身影便堵在了她面前。
她惊诧地抬起头,盛初寒眼中泛着冻人的冷意,他一步步逼近她,逼得她不得不退到阴影里,直到退无可退后,他才薄唇轻启道:“公主千金之躯,怎的也来凑这种热闹?”
骆思存抵在马车的暗面,见拒霜和公主府的护卫被盛初寒的几名随从拦在一旁过不来,不由得有些恼怒,她敛了心神,迎上盛初寒的目光,冷笑道:“自是因为本宫不像某些狼子野心的人,见不得天子脚下还有这么多百姓流离失所。”
“公主真是菩萨心肠。”盛初寒紧盯着她,蓦地笑了,“不过此地凶险,这些难民暴动起来恐会伤了公主,不如由臣代劳将馒头分发给他们,为公主分忧。”
“拿本宫的东西去收拢民心,你怎么不想得再美一点?”骆思存语含讥讽。
盛初寒点了两下头,目光锐利,“公主也知晓,此举是在收拢民心。怎么,太子殿下已经无计可施到要靠女人来力挽狂澜的地步了吗?”
骆思存冷笑:“瞧不起女人?”
“岂敢,”他淡淡道,“赐婚于臣的夫人都是公主一手安排的,臣哪儿还敢瞧不起女人?只不过是……”他停顿片刻,愈发逼近了她,“瞧不起你那靠女人的哥哥而已。”
这般近距离之下,熟悉的清冽气息扑鼻而来,骆思存身子一僵,心头因着盛初寒这独特的男性味道泛起阵阵恶心。
明知他这是激将法,但盛大的怒意涌上来,骆思存几乎就快控制不住自己,只好别开头,又闭上眼,一遍遍地平复心情,半晌,平静出声:“你,离本宫远一点。”
盛初寒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只当她也在因为他的靠近难以抑制心中悸动,于是放缓了声,温声道:“长鸾,你可知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同你为敌。”
骆思存眼中裹着寒霜,“盛初寒,你什么毛病?非要自取其辱?”
他面不改色道:“这些日子我想了很久,是我从前太过自负,才会失去你。长鸾,若我告诉你,我同阿妍之间……跟你想象中不太一样,你会信吗?”
骆思存嗤笑两声,并不回答。
“你知道,我和阿妍皆出身不高,但她的家境要好一些,我寒窗苦读的时候,她背着她爹娘给了我不少帮助,我很感激她。”盛初寒的声音仍是清清冷冷的,而今这清冷里面又难得带上了一丝温柔。
骆思存抬起眼眸,冷哼:“感激到她成了我父皇的女人也不惜与她暗度陈仓,忍常人所不能忍,这般伟大的感激,本宫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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