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骆思存抬起头来,略带悲悯地看着他,声音放缓了一些,“没人想逼您,是您自己害怕面对事实,面对所犯过错。”
他咆哮道:“朕不过是想体面一些,又何错之有?!”
骆思存深吸一口气,沙哑出声:“您若不知,儿臣便为您细细数来。”
“秦州旱灾,您不顾几万百姓性命,纵容贪官污吏横征暴敛,此为一罪;您默许楚妍虐待无数后妃宫女,羞辱包容爱戴您的糟糠之妻,全然无情无义,此乃二罪;朝中有人徇私枉法、栽赃嫁祸,您不仅不查反而黑白不分,残害忠良,此乃三罪;您疑心重,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信奸佞,远忠臣,德不配位,此乃四罪!”
她冷笑着,声声凄厉,“诸此种种,难道都勾不起您一丝一毫的悔过之心吗?”
她这段剖白宛如利刃割喉,扼得乾元帝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目眦尽裂,双眼瞪得极圆,仿佛两颗冒着血丝的铜铃。
但骆思存毫无惧意,亦无恨意,她只是坦荡地迎上他的目光,与之对峙,眼眸中凝聚着令人无处藏身的光。
良久,乾元帝两行泪流了满面,他终于闭了闭眼,第一次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败下阵来。
“长鸾,也许你说得对,”他虚弱地喊了她一声,泪流干了,整个人仿佛已枯涸成田,垂垂老矣,“是朕错了,是我错了啊……是我对不起大梁……”
骆思存背过身去,瞥见王娴音在门外影影绰绰侧耳倾听的身影,听到他这句“错了”时,拿着帕子掖了掖湿润的眼角。
再转回身恭敬告退之际,骆思存嘴角勾了勾,红着眼睛,释怀一笑:“父皇实乃上天眷顾之人,时至今日都未曾真正成为孤家寡人,若当真有悔,不如试着珍惜眼前人。”
骆思存出宫后第二日,乾元帝便召集朝中重臣,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召传位于骆思桓。
而骆思桓的登基大典,则定在三日之后举行。
只是此前风波刚过,还没等到景无虞飞鸽传书给远在漠北的景弘,亦没等到登基大典举行,她便从骆思桓处听到了一个几乎令她窒息的坏消息。
景弘……竟带兵回京了。
骆思桓还说,此时景弘的兵马正驻扎在京城外的北擎关,行军有素,蓄势待发。
此消息一传出,朝中立刻谣言四起。
有人说景弘私自带兵上京,就算并非造反也乃死罪,更何况他功高盖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造反的可能性高于一切,群臣纷纷谏言集结京城兵马,尽快做好迎战准备。
骆思存去平北王府找景无虞时,他正好神色匆匆地准备出门,想必也是听到了风吹草动。
一见到骆思存,他连忙拉着她激动道:“长鸾,你听我说,这其中必有误会,我爹绝无可能无缘无故带兵进京的。”
“我知道,我也正为此纳闷。”骆思存秀眉紧蹙,揉了揉太阳穴,“我明明都派人将信星夜兼程送往漠北平洲了,怎还会发生这种事?莫不是送信途中出现什么变故了吗?”
景无虞眉头紧锁道:“我心里总感觉惴惴不安的,不行,我得赶快进宫同圣上说明此事。”
骆思存点头:“那我同你一起去。”
两人进宫之后直奔归元殿。
虽然加冕仪式还未举行,但骆思桓其实已经即位,是以直接搬进了简略修整了一番的归元殿,而乾元帝则已退居南宫。
骆思桓案桌凌乱,显然刚撒完气不久,景无虞瞥见那些折子上的“平北王”、“造反”等字眼愣了愣,只觉得眼皮一阵狂跳,随即便欲行跪拜之礼。
骆思桓眼疾手快,一把扶起他,略微嗔怪道:“景兄,你这是作甚?不是都说过了私下无须行礼。”
景无虞却摇摇头道:“如今太子殿下已贵为天子,是九五之尊,无论与臣如何交好,礼仪却不可无。眼下一点风吹草动便可引火燎原,还是谨慎些得好。”
骆思桓无法,只得任由他去,良久,有些感慨道:“若非四弟不堪大任,我也不必做上这个位置了。手握权力,终究也会失去很多。”顿了顿,他又道,“你们今日来,是因着景将军的事吧?如今朝中也为此事闹翻了天,我正头疼不已呢。”
“家父……”景无虞抬了抬眼,有些欲言又止。
骆思存叹口气,心知他的顾虑,便接过他的话道:“哥哥,我和阿虞都认为景将军此次进宫,应当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怎么说?”骆思桓示意她继续。
“此前阿虞入狱,为了让景将军安心,我派人连夜将阿虞的平安信和信物一起送往平洲,若景将军看到,定不会这般突然上京来。显而易见,他收到了信,但却并没有收到真正的信。”
“你是说有人篡改了信的内容?”
“很有可能如此。”
“你分析的不无道理。”骆思桓沉吟道,“就不知那歹人改了什么内容,竟让景将军做出无召带兵进京这等危险的决定。”
景无虞想了片刻,眼神慢慢冷了下去,低沉道:“臣大概能猜到改成了什么。”
骆思存和骆思桓齐齐往他看去,只见他眼睛微红,脸上闪过一丝愤怒,“唯一有可能让家父这么做的人,只有刚退位的太上皇。”
“若是父皇的话——”
骆思存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立刻道:“难道是有人为了诱景将军进京,趁着之前楚妍能控制父皇之时,以父皇的名义给他拟了什么旨意吗?若是这样,局势实在是不容乐观,须得赶快派人出城去接应景将军,解除误会才行。”
骆思桓点点头,赞同道:“正是。虽说过两日便要登基了,但朝中势力分线交错,盛初寒的党羽仍然暗流涌动,不好连根拔起。景将军之事的确棘手,但也不失为一个契机。”又偏头对景无虞道,“我准备将总团营的人派给景兄你,由你前去城北外接应景叔叔,问明情况,这样便不至于发生冲突。”
景无虞“嗯”了一声:“臣也正有此意,不过为了避免意外,还是立刻带兵前往为好。”
骆思桓点点头,正想吩咐下去,却见一旁的骆思存眉头紧蹙,似是陷入了沉思,他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问道:“想什么呢?”
骆思存目光扫了面前两人一眼,略有些为难地开口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当说。”
“都这个节骨眼儿了,哪有什么应不应当,只管说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话却是对着景无虞说的,“不论何时,咱们之间,都不需要顾忌什么。”
骆思存看懂了他的意思,于是抿抿唇道:“先前在盛府救拒霜的时候,其实还有一个收获。拒霜被关在盛府多日,期间都是一名北蛮人为她送饭,此人平日里都戴着面具,行事十分低调。看起来,他似乎不仅仅在为盛初寒做事,还是他真正的心腹。”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