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太爷久久没有答话,像是陷入了对于过往的沉思中,半晌才带着一丝欣慰地看向许延,却答非所问:“皇上当年让你离开京城,想必就是为了避免今日的局面,所幸的是,你成为了一个能够顶起风雨而行的人。”
许延深深地皱起眉:“——你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很疑惑我当初为何不顾礼法,同意你和你娘离开季家吗?”季老太爷说,“我现在告诉你,让你们离开季家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陛下。”
屋里像是一切蒸发了般安静。
许延僵硬地垂下转着扳戒的手指,这句话如轰然雷鸣,让他的脑海一片茫然,怔忪地看着这位年迈的季家家主。
“我至今仍记得皇上前来找我,还是太子殿下时的他第一次有求于人,向我拱手行礼的样子。这是陛下在被关进深宫,做的最后一件事。在那之后,满城风雨,朝野动荡,京中被青辞清洗了一遍,就连季家也存在其掣肘下。”
许延的瞳孔颤动着放大,脑海中关于陈年往事的记忆在瞬间洗去了灰尘,一幕幕汹涌着接蹱而至。
那么也就是说……他一直念着的这一份恩情,其实欠的人是谢临泽……
可对方却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他喃喃着:“临泽……”
……
许延在离开季府后,利用白驹门的情报东奔西走,青辞将在两日后举办清醮法会,留给他部署的时间太少了,一个白日过去,关于季老夫人那边的没有查到有用的消息,甚至在老夫人去世后,她遣回家的贴身婢女们一个个都不见了踪迹。
许延并不完全指望当年的旧案能一朝查清,拿下主意,开始暗中从城外运送火药。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太玄殿之中一片安静,青辞将坐于案几前,持着狼毫批阅奏折。在他不远处,绛红色的层层帷幔垂落,映着一个漆黑的身影,谢临泽端着酒盏,轻轻摇晃着,手臂搭在屈起的腿上,衣袂上沾着馥郁的酒香。
青辞看了他一眼,将剩下的奏折处理完,起身绕过帷幔,走到他的面前,“用了新配的药,还能看见吗?待到了灵鹤台,可不要出了纰漏。”
谢临泽垂着眼帘,眼尾线条狭长微弯,像是湖水剪开的涟漪,修长的手指举起酒盏,他饮完一口,抬起眼睫,眼底映着琉璃灯的碎光。
他像是完全喝醉了,并分不清对方究竟说了什么,只张着泛红的眼眸望着青辞。
青辞像是深陷在他的目光里,受到蛊惑般伸出手,摸了摸他随之微闭的眼眸,“你要是永远也看不见了,的确太过可惜。”
他慢慢地蹲下来,将狐裘披在男人身上,将手指搭在他的手腕诊了一会儿脉,“你醉了,早些休息吧。”
谢临泽一直静静地坐在软榻边,任对方为他盖上狐裘,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青辞留下一盏琉璃灯,转身出了太玄殿,门外的玄蝎卫迎上来,他淡淡道:“随我回一趟渡云观。”
国师所乘坐的马车离开了皇宫,太玄殿静谧一片,窗外夜色深沉,谢临泽饮完了最后一口酒,将酒盏放在案几上,发出轻轻一声响动。
他站起身,随手抽出搁置在一旁的匕首,迈着不急不缓的脚步推开了殿门,剩下一个守在外面的玄蝎卫连忙道:“皇上您不能——”
谢临泽头也不转地一抬手,玄蝎卫只见眼前银光划出一道弧度,下一刻他的喉咙已经被深深割出,没有说完的话便化成了咕噜咕噜的血液涌动声。
谢临泽走下石阶,眼底满是冰冷肃杀,哪里还有一丝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