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狠到淌血也未必不疼,国墨盯着柳亚东倒没吭声叫疼,抽了口冷气咬牙强问:“你是这里养出来的狗吗?”
柳亚东又一拳抡去,避开他眼角鼻梁。没想这一拳让国墨懵了会儿,回神后就倏然一瘫,委屈地抱头大恸。通常心理防线破溃就不会闹了。柳亚东才起身,揣改锥进兜。
邵锦泉一迳护着黄永玉真迹,免它骚乱里遭殃。柳亚东这才发觉他,和他对视,不认识,怔愣了一下,又什么也没问。他拢拢大敞的衣服,去扯兰舟左手:“我看看。”
“不深。”
不深但长,蜿蜒一道,丝丝缕缕地漉血。
柳亚东低头含住伤口。嘴里刚有腥味,他就感觉到了兰舟坚定诚恳的挣动,是真的不情愿。一刹那他觉得不悦,但还是抿着没放。兰舟手背冰凉,面油抹脸一并揉了双手,含进嘴里有丝丝人工的香甜,吮化了擓奶油似的。他舌尖在破损处一蠕,想挑开皮囊寻进底里似的。等血舔净了,手背也温了,柳亚东“啵”的松口,黏出根藕丝。兰舟不嫌地用掌根捂住,他又一刹雀跃,忍着悸跳嘱咐说:“你赶紧去诊室打个针。”
“嗯。”
兰舟被允免午训,扎一针破伤风,寝室里盖着老棉被,一觉闷到黄昏。
梦里是他端进端出一盆盆血水,泼洒向屋前的一畦花圃。花圃里遍种了索玛花,一簇数朵,滋滋嚓嚓绕围篱舒张,长势竟凶恶,杏红、雪青、米白的,统统被血水滋养成朱砂红,浓的滴滴答答淌着颜色。他父亲在屋里痛吟。兰舟睁眼醒了,红色从梦里承袭下来:落日囚在方窗的困境里,铺了螺丝岗一地炎光织造的红丝绒。他掀掉被子,满手满背是煨出来的汗。
龙虎是兵营式寝室楼,各寝过冬烧一个煤炉,锡皮通风管横平竖直地伸向摇头窗外。不知道真假,传言头些年龙虎烧煤炉毒死过一寝两人,但中南严冬冷得没辙,照烧不误。死?那算你他娘倒霉。各寝选一只领头羊,名曰寝室长,每晚提铁桶火钳去舍监那儿取四颗煤球。兰舟早早去了,舍监钱爱萍拆着棉纱手套问他怎么不在武厅训练,他朝她扬扬裹纱的左手。钱爱萍又喊住他,进了里屋又出来,塞他怀里几枚朱红的砂糖橘,说外甥寄的一箱,拿点尝尝。
兰舟一只手洗了个脸,把被子叠成豆腐块,换了煤球,扫了地,给两盆长寿海棠浇了水,又拎了个塑料红桶全寝四处搜刮待洗的脏衣。不是闲的,更不是雷锋,是龙虎隔日一查寝,严管学生德行,脏乱差要登在每周公示上,少不了他寝室长吃顿呲。过分了还得吃油条。罗海点撮撮攒了一堆的脏袜子,胡自强浸洇着臭汗的练功服,全拾出来。
柳亚东换洗算勤快的,鲜少让兰舟搜到东西。结果一扽他枕头下掖着的背心,啪嗒又从上铺带落下什么,兰舟去拣,发觉是个火机,上头团着条藏蓝的内裤。内裤硬撅撅的,捏着一想,猜是精/液干涸在了上头。兰舟停了停,也丢它进红桶。
冬天的湿衣像薄豆皮,风里一挂,俄顷僵滞。罗海如同瞧见只断线的风筝,昂首一指二楼的回廊,乐说:“船儿把咱们衣服都洗了。”
红黄的云霞里,柳亚东瞥见自己那条被八四漂出串红斑的内裤,正平挂横杆上飘荡。
冷不提防地就想起自己刚穿它的情形。买来拆开,捻净线头,两脚穿进洞里,贴着皮肤向上提拽。臀围正好,腰围略大,包着那话儿的地方却显见的紧小,绷出一个山峦耸起的行迹。人站起来,山峦便倾坍,像丝袜里盛住了台球。那是柳亚东第一次惊觉这茶壶嘴的长势,卧在茸发里,茸发丰茂,甚至延到肚脐,呈一道灰黑的纵线。看内裤包装,明确写明均码——他已比“平均”要膨大。
类似苹果装进塑料袋里束紧,释放的乙烯会催熟果品,紧裹的内裤催熟了他。一夜置身眩惑的幻影里,第二天他发觉自己梦/遗了,腿间一泡稀淡的白黏,弄脏棉被连带着濡湿了垫单。他那会儿十六,来龙虎第二年,遗的不算早。他一股脑掀了褥子,脱了内裤下床狠狠搓了,没人教他之后该怎么做;也没替换的铺盖,于是和衣连睡了一周光板。这内裤就变成了一种象征,或者他蒙昧的姿态,柳亚东平白对它生厌又生畏,但又不舍得扔,觉得犯不着,就又一直留着穿。
柳亚东头脸一热,嘴里动动舌头,把手里的纸饭盒递给胡自强,说:“你拎上去给他吧。”违纪打包给兰舟的晚饭,一个油饼一碗白粥。学校操蛋,只许按时堂食不让外带。
“哎。”胡自强接住东西看他走,“你去哪?”
“忠义楼......我拍会儿沙袋。”柳亚东叼上袄子拉链头,脖子缩进衣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