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是阿顾打开了面缸。然后是水声,阿顾在和面。再然后是揉面的声音,瓷盆底一遍一遍碾压砧板,发出好听的有节奏的声音,就像达达的马蹄,踏过草原山岭天光云影。
这种感觉很陌生,宿羽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惟其如此,才容许自己轻微地笑了一下。
心情一松,才觉出今天确实累了,宿羽翻了个身,脸朝外,迷迷糊糊地看着阿顾的背影。
阿顾比他年长,比他高大,比他结实,所以穿他的衣服有些嫌小。他的那些旧衣裳到了阿顾身上,就被撑出线条,松垮单薄一下子变成了风流妥帖。
阿顾的宽肩膀高个子自带一种风华气度,和洗得发白的灰色围裙格格不入,忙活得倒是很熟练,不管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吃,架势反正是十二分足。
阿顾确实是个纨绔,但……一个会做面的纨绔?
最后一个念头落入脑海,没有激起一丝水花,宿羽沉沉地浸入了梦乡。
“咳。”
梦里无边黑暗,正中燃起了一簇火花。火光氤氲,勾勒出四边景物,是一间狭小的牢房。
大约是天冷,中年男子冻得咳嗽,抖抖索索从怀中掏出一只香囊,“孩子们啊,流放路远,颠沛流离,这一别就不知道何日才能相见。”
香囊拆开,里面是四根指节长的干树枝。
“我们宿家小门小户,没什么宝物传家。此乃我们家门前的杏花树,各自收好,留个念想。他日再见,就算相见不相识,也算有个依凭。”
中年妇人和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各自默默接过一枝,中年男子催促道:“小羽。”
叫小羽的孩子约莫十四五岁,跪伏在地,羸弱背脊不断颤抖,发不出一点声音。
妇人嘶哑着开口,“小羽,你爹给你,你就接着。”
小羽抬起脸,苍白的脸上泪痕纵横,哭噎道:“爹、娘、哥哥,都怪我……她死了,不然——”
哥哥很平静,把手轻轻覆盖在小羽的脊梁骨上。
那只手瘦而且凉,力道薄弱,但就仿佛油纸伞倏然隔开雨幕,小羽的哭声奇异地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