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在头顶盘旋,吱呀声撕裂情绪,方才觉得绰绰有余的“二百人”排在山坳之中,木然注视着静夜之中静静袭来的黑色军队。
如潮水,如瀑布,如卷折河梁的风——宿羽从没想过这世上会有这么多的人,从没想过北济会有这么多的人。
宿羽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头脑中一片空白。
随着喉咙陡然畅通,断片似的画面倏地涌了上来——火光明灭里攥在手臂上的少女手腕,冰天雪地里马沙极没正形的唇语,还有记忆深处里,他把燕燕从水缸里提出来,然后他带着燕燕去了金陵……
金陵。金陵。
暮春时节,谢怀一边囫囵吃饭一边骂人:“能不咒哥哥家里的江山吗?”
好像是这么说的,他的江山。枯瘦古老的杏花枝开出新蕊,摄山顶上十万点星光夺目不过满城灯火阑珊。
当年的大战只存在于传说中,擦剑的袁公或许是最后一个见证人。而于他们这些小辈而言,多得是小打小闹,却从没真的设身处地思量过“战争”是为何物。
对于宿羽,情况或许更难接受一点:他久而无“家”,只有“国”。“国”之一字,对他而言原本就寄托着更多幻想,眼下那沉甸方正的字上更是添了一笔,那是顶天立地堪为梁柱的谢怀——如果天塌了,那根房梁又会如何?
宿羽朦朦胧胧地有种预感,过往的安逸即将不存,“天”本身即将如同子夜幻梦,被当头烈日轰然打散。
二百青州军静静等候,直到这年轻的鹰扬卫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拿食指和中指并拢,将人分作三股,“十人回营报信,五十人随我拖延,其余人去流民村护送村民到大营汇合。”
青州军各自领命,去流民村的将领多问了一句:“到大营,然后呢?我们打得过吗?”
他只是随口一问,但见宿羽回了回头,望一眼远处的北济大军,竟然拨转马头转了回来,认真想了一下,随即稍微倾了倾身,“国殇于侧,不作春秋笔法。我直说了。”
那双深黑明亮的眼睛里装着显而易见的诚恳急迫,语调却平稳笃定如同铁水铸成,“先尽人事,再问天命。重不在知,而在尽。”
将领微一沉吟,抱拳领命而去。
宿羽拨马回头,握紧金刀,重新拉下了北济制式的面罩,下令道:“散开,设伏。”
北济部从入穷荒之时,陇州大营仍旧在无边绵延的寂静中煎熬。千百双眼睛,目光瞬也不瞬,盯着一柄贯穿人体的长剑。
“嗤”地一声轻响,锋锐钻入血肉,再轻轻一拧。
李存年吃力地低下头,看见了自己胸前疾速洇开的大片血红。
剧变的关节往往只在瞬间,不知李昙是什么时候解开了绳索的。他猛地一个打挺站了起来,一侧身横挡在谢怀身前。趁着那个微妙的间隙,他手肘微沉,把李存年手中长剑一抵推开,同时手中短刀深深楔进了李存年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