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颁洛看了谢疆一眼,欲言又止。谢疆就像能听见他心里的啰嗦,转头淡淡瞟了他一眼,林颁洛又把话吞回去了。
谢鸾是个聪明的孩子,功课比那些世家大族里层层遴选上来的侍读都好,又被谢怀挂在腿上在军中度过了小半个青春。如此视野胸襟,本来就是常人可望不可得。如今的谢鸾虽然看着还是个孩子,但内里恐怕已经与同龄人迥异。
皇帝要立谢鸾为储君,其实一点都不意外。用圣贤书上的标准横量竖比,这样的皇帝无论如何都会是苍生黎民之福。
但用不着旁人提醒,谢鸾自己知道。
没想到谢鸾垂手站了半晌,冷不丁地开口说:“二皇兄,为什么人人都想当皇帝?”
谢疆明知他问的是谁,故意兜了个圈子,笑道:“也不是谁都想当啊。”
谢鸾被风吹了半晌,大概有点着凉,吸了吸鼻子,笑说:“我知道,二皇兄就不想当。”
这就有点口无遮拦。林颁洛连忙去看谢疆,谢疆居然挑唇一笑,“嗯”了一声。
谢疆从小性子乖张,谁也不大待见。
嫌顾皇后和皇帝吵架吵得烦,就讨厌去问安。嫌他大哥横眉竖眼烦,也讨厌跟他去学骑射。还嫌边上嗡嗡绕的宫人烦,他长到能拿得动笔时的年纪,就拖着鼻涕和铺盖卷往太学门口一坐,死样怪气地赖着不走了。
宫中嫔妃们叨念起二皇子,都说这性子奇怪,可能是因为潜移默化——从谢疆出生起,就没见过皇帝和顾皇后有过一天好脸,再加上有谢怀那么个火气冲天的大哥,就算是好孩子也捂坏了。
谢疆早时也怀疑过是那三个暴脾气把他弄成这样的,但等到书读得多了,独处得多了,谢疆越来越明白,谁也怪不得,甚至用不着“怪”,他就是这么个人。
有人天生就是七情上脸的谢怀,有人天生就是蠢得热情洋溢的谢息,还有人天生就是天地瞩目的谢鸾,那自然也应该有人天生就是见天嫌天冷、见地嫌地脏、见人间了无生趣的谢疆。
没什么对不对错不错的,天性而已。
他什么都看不上,什么都不喜欢,再好的东西放到他跟前,他都能挑出不是来。
别人挤破头皮的做官,在他这里是通身埋故纸的刀笔吏;别人趋之若鹜的皇子尊分,在他这里就是个空荡荡的大宅子,他宁愿住户部的小屋子;更别提那个高处不胜寒的皇位。
一缸历史的灰尘,埋着夏鼎秦桥、名缰利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