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西北角上便是长宁寺,两道城墙中间夹着舍利塔。舍利塔至今仍可出入僧侣,间接地沟通内外,这座寺院也算是金陵防务的心腹大患。
谢怀镇守金陵时,屡次试图把这骑墙的破塔推了盖城墙,都被那群诗礼发家的大儒否了——他们既然站了皇后这边,一贯原则就是怀王说什么都是胡闹。至于怀王在说什么,其实没人在听。
谢鸾“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抬脚向前走去。
佛寺深处便是舍利塔,得了韦明安的指派,塔下如今空无一人。谢鸾停住脚,说:“韦将军,请说。”
韦明安稍一为难,谢鸾又说:“郡主不是外人。”
燕燕理所应当地磨了磨脚尖,确实没把自己当外人。
韦明安也不怕死了,从袖中掏出把钥匙,打开了塔底的铜门锁,一脸“本人人之将死其实不太怕死”地走了进去,踏上两级黑魆魆的阶梯,点起一盏壁灯,“上到塔顶,再下塔底,就是城外……殿下,您劝劝怀王吧。”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胆大过,这番话真是抱着将死之心说的。
没想到谢鸾摸了摸那道门锁,“你继续说。”
塔中橙红的灯映在少年脸上,是一种赋人以莫测神色的彤红色,和年纪极不相称,和身份极相称。
韦明安咬一咬牙,掀袍跪下,“怀王的为人,殿下比我更清楚。确实不是什么贤仁之士……可也不会是个卖国贼。国丈的担忧,其实大可不必。”
他兢兢业业地守了几年野狐岭,又磕磕巴巴地混了三年虎贲军,两段光明仕途全都栽在谢怀手上,但真要他怪谢怀,他也怪不出口。
谢怀开口没三句人话,骨子里却有股诱人依靠的气息。韦明安觉得,你把太阳让他背着也行,把山河让他背着也行,把再多的不高兴不满意让他背着也行,反正他也不会更失意了。
韦明安继续说:“请怀王跟陛下服个软,没准虎贲军就能出城了呢?……金陵城,实在是等不及了。”
谢鸾提步向上走去,他这才发现长宁塔居然是座木塔。他在书上见过木塔,前朝匠人巧夺天工,这手艺如今已经失传了。
他拾阶而上,越来越高,只觉探手出去便是云。走到顶层,他推开一道门,转而向下,又下九层,便是城墙之外。
太子从塔中缓步走出,闭了闭眼,终于从风中闻到了熟悉的血腥气。
血腥气,刀剑气,药气,加在一起就是“大哥”。
燕燕低声说:“都是认识的。”
谢鸾点点头。塔下防卫看似松懈,他们却认得出来,有不少都是青州军精锐,可见是刻意看起来“松懈”,以防北济人把这座塔当回事来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