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逢春出狱那天,叶梓来接她。
那天下了点雨,叶逢春一出大门就看见了撑着一把烟灰色雨伞、穿一身黑色运动衣的叶梓。
要不是监狱的人事先给她看过照片,叶逢春真是不敢认,这个从上到下收拾得一丝不苟、站得比旁边电线杆还要直的年轻男孩居然会是她的侄子。
叶逢春只见过叶梓的姐姐徐榛,也只是在她满月的时候看过那么一眼。徐榛大概得比叶梓大上五六岁,随的是她那位嫂子的姓,在她嫂子和她哥离婚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判给了女方,叶梓则被留了下来。
叶逢春在牢里听不到很多消息,顶多是她哥来给她送点东西,顺便提两句家里的事,她于是只知道叶梓成绩很好,常常拿奖,也很懂事,是个让人省心的乖孩子。
但家长夸孩子无非就是那一套,反正一个孩子最大的美德就是听话,而叶逢春最烦的恰恰就是这两个字。
不过叶梓的长相出乎她意料的好看。
他的五官全是挑着他妈和他爸脸上为数不多的好看的地方长的,脸型是小巧秀气的鹅蛋脸,唇形还是有点上扬的微笑唇,中和了他眉眼里夹着的那股冷漠劲儿。
叶逢春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别扭的人,只会沉默着跟自己较劲,在心里打上一个个通不开的死结。
比方说,他明明不想来接她,更不想认她这个劣迹斑斑的姑姑,却还是因为他爸的遗言,不甘不愿地来到了这里。
换做叶逢春,她爹活着的时候都管不了她,死了还想支使她?见他的鬼去吧。
而叶梓显然也很难对形容邋遢的叶逢春看得顺眼。
当叶逢春带着监狱里攒出的潮湿霉味靠近他时,叶梓皱眉后退了一步。
叶逢春一下来劲了,毫不见外地大步跨进叶梓伞下,攥住了他握着伞柄的手,特意用早饭刚吃过大蒜的嘴对着叶梓说话:“小侄子,还是让姑姑来打伞吧,姑姑个儿高。”
叶逢春的确比叶梓高一点,按叶梓举伞的高度,她的头正好顶着伞边缘。
叶梓拧眉偏过头,一句话没说,直接把伞让给了叶逢春,自己退到了伞外。
细细的雨丝落在男孩梳理平整的短发上,也落在他蝶翼般颤动的眼睫上,顺着他侧脸滑落的雨滴和他几近透明的肤色仿佛融为了一体。
如果这是叶逢春自己的孩子,她或许会教上一句,不要用退让的方式守卫自己的地盘,那样不会让入侵者见好就收,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让自己一退再退、退无可退。
可是,撇开叶梓跟她那点微弱的血脉关系不谈,她们俩是一面都没见过、半点交情也没有的陌生人,叶逢春没有那样的好心去教养别人的孩子。
叶逢春跟着叶梓回了家。
很难说这到底是谁的家。
她在这里出生,这里长大,从这里出嫁,从此这个地方不再是她的家,而是她的娘家。她后来常年在外面跑生意,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在她娘去世以后,这个地方连她的娘家也算不上了。
叁十多年以后,叶梓同样在这里出生和长大,在这里度过了他前十几年的人生,这个房子的每一处都有他生活的痕迹,却和叶逢春记忆里的样子截然不同。
叶逢春印象里是土堆泥塑的老旧房子,每逢阴天下雨就东漏西漏的,院子里有一棵老樱桃树,每次结的樱桃不少,但都酸得离谱,她不怎么爱吃这树上结的樱桃,却很爱在枝繁叶茂的树上爬来爬去。
现在房子翻修成了漂亮结实的平房,樱桃树不见了踪影,地面泥得一片平坦,整个院子显得宽敞又空荡,进门左手边搭了个车棚,停着一辆旧摩托叁轮和一辆自行车,右手边盖了一排板房,应该是浴室和卫生间。
房子不再是叶逢春熟悉的模样,但除了过分整洁和空旷,她没什么不满意的。
反正现在这是她的房子了,以后变成什么样全看她的心意。
家里只有两间卧室,一间大些一间小些,大卧室的门锁得很死,进屋前叶逢春在外面透过窗户瞄到里面全是蒙着的白布,叶梓住的那间是小卧室,面积不大但采光很好,只摆了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