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感觉和妈妈姐姐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里。妈妈会教姐姐画画、唱歌,会辅导姐姐写作业,会高高兴兴牵着她上街。面对他时,要么是冷淡地叫他吃饭,要么就干脆无视他。
这间房里大多是她们走的时候没带走的东西,衣柜里塞着她们穿过的旧衣服,书桌上有姐姐小学时候用过的课本和课外书,桌子底下还有姐姐的一堆小玩具,陀螺、弹珠、卡牌之类的。
妈妈给姐姐买东西的时候通常都会买两份,所以这些小玩具他也有一份,只是后来有次爸爸看见他对着玩具箱发呆,为了让他能专心学习就全部都给扔了。
叶逢春对于窥探别人的过往没有多大兴趣,她只是探头往屋里扫了一眼,看到满屋子蒙着的白布就兴致寥寥地收回了脑袋,倚在门边抱着胳膊,看着叶梓平静的表情下并不平静的眼神,就像是流动着的水面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一眼看过去冻得结结实实,实际上随便丢上去一颗石子就砸得裂纹道道了。
“委屈?”叶逢春掰着叶梓的眼皮,想看看他到底在眼里藏了多少情绪。
眼皮被掰扯着当然不舒坦,叶梓本来就微红的眼眶泛起了生理性的泪水,眼珠滚了滚,掉下几颗眼泪。
“啧,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叶逢春随便搬过来个凳子坐着,“你要是真觉得委屈,我就跟你掰扯掰扯到底谁更委屈。”
“你是不是觉得,你妈妈生了你却不疼你爱你,不是个合格的妈妈?但其实这个问题我从很小就开始琢磨了,为什么同样都是孩子,从妈爹那里得到的东西却不一样呢?”
“我从小农活也没少干,但回了家以后,我娘还非要教我怎么烧火做饭、和面蒸包子,我没兴趣不想学,她说这是女人都得会的活,不然嫁出去以后人家要说是你娘没教好。”
“我朋友春枝,就是那天来咱们家的那个,她小时候比我听话多了,她八岁就会洗全家人的衣服了,但是她爹嫌她娘生不出儿子,从亲戚家过继了个儿子过来,她叁年级就不上学了,天天在家照看弟弟,可是以后她们家的地啊房啊,都是她那个便宜弟弟的,跟她没有一点关系。我后来到外面打工,跟我一起打工的女孩,家里大多数都有个弟弟,都要把大部分工资寄回家里。”
“你妈妈对你已经够好了。她不缺你吃,不缺你喝,也从来不打你骂你。她不爱你,就不搭理你,也不会骗你。她不会打着爱你的名头,不让你上学,不让你出头,不让你为自己攒钱,把你‘卖’到别人家给人家当牛做马,还要你对她感恩戴德,给她养老送终。”
“你要是我的孩子,一准活不到这么大,你妈妈还是太心善了。”叶逢春没有在开玩笑,也不是吓唬叶梓,如果她生的孩子,稀里糊涂地跟了别人姓,又是个男孩,照她年轻时候的暴脾气,别说儿子了,儿子他爸也活不了。
叶梓的眼泪兜不住了,噼里啪啦地往地上砸着。
“行了,别哭了,怎么整天丧里丧气的。”叶逢春把他拉到腿上坐着,胡乱用袖子给他擦了擦眼泪,“她们说什么时候过来?”
“就这周末。”叶梓一坐到她怀里,就敏锐地闻到了她身上的汗味,连糊在他脸上的袖子上都带着专属于她的味道。对于这股味道,叶梓从第一次闻到时的排斥和不适,到现在已经变得习惯无比,甚至有些依赖和贪恋。
叶梓晚上接到了他姐姐徐榛打来的电话,徐榛先是照例关心了他几句,然后提起她和妈妈已经在准备移民了,如果叶梓想和她们一起出国的话,她也可以想办法帮他申请国外的大学,他也不用再参加高考了。
徐榛并不急着要叶梓的答案,她打算周末过来这边一趟,看看姑姑和叶梓,顺便拿点以前的东西,到时候再让叶梓做最后的决定。
“我不走。”叶梓埋在叶逢春怀里闷闷地说。
他从来没想过要离开这里,从前是出于一种自暴自弃式的自我保护,自卑和自厌像无比沉重的枷锁一样把他牢牢锁在这间老宅。而现在,因为叶逢春的存在,这间宅院对他来说有了更非比寻常的意义。更直白一点说,他不想离开的不是这间房子,而是她的身边、她的怀抱。
她太强势了,以至于他窄小的私人密地已经被她挤占得没有一丝空隙。一旦他离开她,他可怜的、围绕着她转的小世界必然会顷刻土崩瓦解、地陷天塌。
但是他同样也清醒地意识到,如果他选择不和妈妈和姐姐一起走,那么这次见面对于她们来说,或许就是这辈子最后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