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央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总算多了些笑意。
先前因着春和的事情,她对沈琼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如今确准身世之后,却霎时变了态度,越看越满意。只觉着模样生得也好,说话做事的性情也讨人喜欢,不愧是雁姐生的女儿。
至于春和,早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毕竟男人于她而言都不过是玩|物,就算再怎么喜欢,也没法同知交好友相提并论的。
只是沈琼仍旧有些局促,这件事情太过突然,的确并非一时半会儿能缓过来的。
林栖雁过世时,沈琼也不过六岁而已,对那些旧事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倒是云姑跟在她身边多年,对此更为清楚,故而到后来便是由她来讲了。
乐央握着沈琼的手,凝神听着,总算是将空白的那些年补了一部分回来。
“夫人几乎算是白手起家,带着年纪尚小的阿娇走南闯北的,将生意一点点做大……”云姑至今想起来,都很是钦佩沈夫人的能耐,“早些年居无定所,时常是过个半年便要换地方,直到后来夫人自己觉着厌烦,又恰巧看上了锦城的风景,便在那里定居下来。”
乐央垂眼笑道:“这也就是雁姐,才能做出来的事情了。”
若换了寻常闺阁女子,哪里有这样的气魄?离家出走,孤身一人带着年幼孩子,边看风景边做生意,这其中必定是少不了坎坷为难的,可她竟都化险为夷了,做得像模像样的。
听完后,乐央又向着沈琼道:“你的乳名叫做阿娇吗?”
“是啊,”沈琼点点头,嘴角微翘,“娘亲说,希望我一生无灾无病,无忧无虑,娇里娇气得便好。”
林栖雁一生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但对自己这唯一的女儿,却是希望她能娇气一些,最好是这辈子都不要经历风雨磋磨。
她在世之时,对沈琼是百般呵护娇生惯养,只可惜并不长久。
乐央看着沈琼这乖巧的模样,又想起着人打探的事情来,心中像是被人掐了一把似的,看向她的目光愈发怜惜起来。只是今日方才相认,并不宜提裴明彻之事,故而只能先暂且压下来,等到过两日再说。
沈琼欲言又止道:“长公主……”
乐央拦了她一把,含笑道:“我同你娘自小相识,如同亲姊妹一般,你不必如此客气,只管叫我一声姨母就是。”
“姨,姨母。”沈琼结结巴巴地叫了声,神情中透出些不自在来。
这着实也不能怪她,毕竟从前她与乐央长公主打交道,皆是因着春和那件事,如今一朝转换了身份,心中却不是霎时就能扭转得过来的。
乐央同沈琼对视了眼,想清楚其中的干系后,失声笑道:“先前那事怪我,姨母同你赔个不是。”
她这些年来荒唐事没少做,此事于她而言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沈琼终归是脸皮薄,一时不适也是在所难免的。
沈琼脸颊微红,摆了摆手。
“春和这个人城府颇深,连我都栽在了他身上,”乐央向后斜倚着,索性讲话彻底说开了,“先前他初到京城,因着拒了不少请帖遭人嫉恨,便借着我的喜欢当做庇护,平安无事地处了一段时日。后来我府中出事被御史参了一本,遭皇兄申饬,他便再没上门来过,想来是准备趁此机会摆脱我。”
“这事乍一听起来,是不是觉着他也没什么大的错处?毕竟看起来,他不过就是随波逐流,趁势而为。”乐央自嘲地笑了声,“可我若是说,上书参我的那御史是受他撺掇呢?甚至于,连我后宅之中男宠争风吃醋以至于闹出性命的事,背后兴许都有他的手笔。”
当初有一段时间,乐央的确是很喜欢春和这个人,甚至一度被他牵着走。可她到底是皇家养出来的长公主,就算近年来再怎么荒唐,也不是那种踩了陷阱还毫无所觉的蠢货。
出事之后,她搬到大慈恩寺别院暂住,可暗地里却始终在让人细查。
只是春和这个人办事谨慎得很,没留下过任何证据,仅凭那些捕风捉影的蛛丝马迹,并不足以说明什么。
乐央曾反复迟疑过,甚至想要通过扣下沈琼,逼着春和来同自己分辩清楚。如今一日日冷静下来,没了那些旧情遮眼,她才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认清了这个事实——
这么些年来,她将男宠视为玩|物,如今却是在阴沟里翻了船。
沈琼微微瞪大了眼,神情之中满是震惊。
早在小梨园见过乐央长公主后,她就已经觉察到春和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看起来是他依附于乐央长公主,但实际上两人之间却是他略占上风。但却着实没料到,春和竟然能做到这般地步。
毕竟出身与地位的差距摆在那里,谁能想到,春和竟有胆量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而且还成功了。
“如今皇兄才申饬过没多久,正在风头上,我没法做什么。”乐央脸色微沉,冷声道,“等过了这阵子,我再同他好好地算账。”
沈琼轻轻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袖,最后还是决定不插手此事,只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目光落在沈琼身上后,乐央的神情缓和了不少,柔声问道:“你可还有什么事情想问?”
沈琼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今日知晓的事情太多了,她脑子里就好像一团乱麻似的,还没来得及冷静下来理出头绪来。
“你,”乐央咬了咬牙,还是问了出来,“不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
沈琼:“……”
若不是乐央提及,她还真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何况平心而论,她其实是不大在乎这件事的,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的人,自是没半点感情。
但既然长公主主动问道,沈琼还是附和了句:“是谁?”
“我先前以为,是雁姐离京之后又同旁人在一处了,可同严嬷嬷仔细对过雁姐离京的时日以及你的生辰之后,方才知道,当初她离京之时就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刚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乐央只觉着荒谬。
当年,因着林栖雁迟迟未曾有孕,宣平侯府折腾得很是厉害,侯夫人催着她吃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方子,又变着法地给儿子房中塞美婢,张罗着纳妾。
到最后,林栖雁不胜其烦,离经叛道地主动写了和离书。
可实际上她那时已经怀了身孕,而沈琼,正是如今已经承袭了爵位的宣平侯的亲女儿。
乐央至今都未想明白,林栖雁当初留下和离书之时,究竟知不知晓自己已经怀有身孕?但就后来她未曾再回过京城,也始终绝口不提此事,想必也是不怎么在乎了。
“你想不想见他?”乐央难得迟疑地问了句,又道,“这些年来,他倒是一直在寻你娘……”
沈琼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不想。”
她对这个生父没有半点好感,更不在乎他这些年经历过什么,如今又是怎么个模样。
乐央对宣平侯的心态很复杂,当年那件事,他夹在婆媳之间左右为难,最后有负林栖雁,但这些年来却也始终心心念念惦记着,说不上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