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福气未尽,不该说这般话的。”
这抹声一出来,虞子衿登时明白原来是婴贞。
嗓音倒是一如既往地恬淡温和,不急不慢地将个个字清晰圆润地吐出来,活像是吐出一颗莹莹发亮的珍珠。这种吐字的本事唯有冬生与婴贞才有,虞子衿也学不来。
奶娘静了一会儿,叹道:“我本以为你盼来盼去总算盼到了头,能坐上王后的位置,早晚会得一子,日后也不恐花山娜侧室居上。不想王爷心思多变,转眼又看上个毛头小子。”
“他已是大王了。”婴贞轻轻道,简简单单六个字里寓意颇深。
“是啊,已是大王了。”
奶娘吸吸鼻子,“当年未成王时倒是伉俪情深。我时常想,大王此人是不善言语的,他说不来许多好话,也做不大来讨姑娘喜欢的事。当老爷要将你嫁于王爷时,我总怕你们两个净是守规矩的闷性子处不来。谁知道……”
婴贞似乎笑了笑,“奶娘有所不知。其实他作王爷时候已经很风光了,女子间皆传他是杀伐无敌的将军,又生得俊朗。性子说是不近人情不苟言笑的,但那也是好的。将军本该威武,风流浪荡倒不够顶天立地了。听说要嫁他作正妻是茂茂偷偷说与我听的,恰巧那时他在爹爹书房中谈事,茂茂便鼓动我去看上一眼。”
“你去了?”
“去了。”婴贞用一种很怀念的语气慢慢地说:“鹅毛大雪纷飞季,他不知怎的还披盔戴甲地,身形瞧来高大魁梧,不似一般上京男子的文质彬彬。光是瞧了一眼,我就想,嫁给如此有男子气概的人倒不算委屈。”
里头静默许久。
这一份静仿佛也在追溯久远的记忆,去寻找婴贞与玄北初见时候的好景色。天寒地冻十二月,世间万物盖上洁净的雪。年轻的女子初闻未来夫君名讳,顾不得矜持沉稳的大家子气,慌忙披上狐裘沿着弯弯曲曲的长廊往书房去。恰好遥遥望见男子身子挺拔肩宽厚,笔直伫立在书房门前,踩在雪上。
“……而后爹爹发觉我在,与他说笑两句。他偏过头来,怔怔看着我。”
婴贞继续说道:“我一边一面,到底是粗野的男子,竟会直勾勾盯着女子看。一面朝他微微笑,权当礼数。谁知他愣愣地又看我一眼,突然难为情似的,连忙将头转回去。我就又想,原来世间还真有男子到这个岁数还不懂如何与女子相看的。他方才完全是将我当做个旁人随意看,不分男女,难怪鲁莽。”
在外偷听的虞子衿干脆一屁股坐下来了。
说来奇怪,或许是认定现下的玄北是他的无疑,至于过去的玄北是否属于婴贞,倒是没心计较的。反而想听一听过去的玄北是怎么样的,对婴贞又是如何的。虞子衿爱听到的是玄北对婴贞没对他好,这还是要比较的。不过他一点也不慌乱,因为她们口中不近人情不苟言笑的玄北在他这儿不一样,变成了渐渐舍得说煽情话的玄北。他已大胜一筹,该要知己知彼。
奶娘又叹了一口气,“起初也是好的,要不是十年前那个孩子……”
“我思来想去这么多年,觉着王爷还是为那个两月大的孩子恼你。”奶娘语气可怜地说:“毕竟是王爷头一个孩子。别看他冷着脸,其实早两三月就闷在书房里想出成百上千个名字了,男女都有。恰好孩子出生之时,王爷又打胜仗,军中皆笑闹说小世子是福星的。谁知道王爷好不容易赶回上京,碰上的却是孩子的最后一面……”
“奶娘何必再说这些呢?”婴贞十分淡泊,“全过去了。”
“怎能就这样过去呢?!”
奶娘提声道:“孩子半夜闷声不响地发起高烧来,难道是你的过错?孩子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难道你不痛惜?怎能全怪在你头上呢?你这傻孩子,就是不懂得说两句软话,诉诉苦。这些话我藏了好多年,不忍心拿出来说,怕惹你伤心。不过现在不得不说,你与大王好好说说还来得及,指不定能解开误会——”
“奶娘。”婴贞打断道:“他恼我并非为孩子。”
“那、那是为何?”
“为兄长。”
婴贞道:“孩子过世是其一。我想,真正缘故是那时兄长与牯夏拉合谋半路埋伏,险些害他丧命。那时他生擒住兄长,你可记得?”
奶娘大约老脑袋不灵光,虞子衿动来扭去等好久,才听她不大确定地问:“大少爷被擒拿,老爷还大义灭亲的那次,是不是那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