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的一句话是造成今日局面的根由,那一场场暗杀以及西羌的灭国,岂非皆是我的罪过?
不计其数的人命压在我肩头,重得我难以站立,有那么一眨眼我以为自己会被这无与伦比的歉疚压得窒息、丧了性命,我曾企图利用言羲搅乱巴夏王廷,如今看来我成功了,却不知为何我感到莫名鬱闷,这……真是我期盼的吗?
此时,紧闭的大门外传来飞箭的呼啸声、一根根箭头嵌入木门的咚咚声如落雨般不绝于耳,言临站于门前、依旧冷静,我想他已接受了命运,所以能够坦然面对兵临城破的下场,至于跟随他的军士也出乎意料地处之泰然,也许从他们决定帮助言临那刻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言临征战半生、与同袍累积的革命情感是言羲遥不可及的,我与言临接触不多,他也不讨我喜欢,但我仍钦佩他的将领之风。
「走吧,上去最后瞧一眼这座王都。」
言临将部下留在一楼,带着我和纳月走上了参天塔至高处,最后我们回到了塔上看台,我不禁心中一叹,早知他要上来,我方才何必下楼呢?
言临没看底下浩浩荡荡的围军一眼,自顾自瞭望着王都繁华之象,他脸上没有笑容,我却从他身上感到欣慰之意,我不懂,为何他能如此释然?
「败了,你不愤恨?」我问他。
「直到刚才我都满腔仇恨,说也奇怪,上到这儿竟忽然爽快了。」他似乎也搞不清原由,倒是很享受这清静。
纳月抬头望天,笑道:「苍穹之下,我们如此渺小,昔日的争夺与算计不过是苍穹大神眼中的螻蚁之战。」
「大祭司,人死后会去哪?」言临转身问我。
「不知道。」
「连你都不知道?看来只有死了才能知晓答案了。」说着,他拔出了剑,问:「你们聊得如何?」
「言氏的争斗与我无关。」我再次回绝。
言临闭眼笑了笑,「我想也是,那留着你也没用了,杀了你能让我那十四弟伤心一回,我很乐见。」
言临一举起剑,纳月猛然挡在我身前,「七殿下,您答应过我不伤她性命的!」
「我反悔了,偏要杀她。」
「要杀她、先杀我!」这是我头一回见纳月吼人,她站在高大的言临面前毫不退缩,她虽柔弱、可从不懦弱。
言临的剑垂了下来,我以为他顾念纳月,岂料下一刻他却说:「那便先杀你吧。」语音方落,言临手中的剑贯穿了她的胸口。
「纳月!」言临将刺入纳月身体的剑一口气拔了出来,染红的剑身还滴着血,纳月摔倒在我怀中、衣衫迅速让鲜血沾湿,我慌忙地撕下裙襬的布料、压在她伤处想替她止血,「纳月、纳月,没事的、你会没事的,撑住!」
我满手沾着纳月的血、止不住地颤抖,她血流不止、面色渐白,我很害怕,不仅是眼见一条生命在面前流逝的恐惧,更是因我比谁都明白纳月之所以走到今日这一步,我难辞其咎,无论我如何否认,言羲所为都同我断不开关係。
我已经背负太多族人的性命了,不想纳月再因我而亡……我不想……不想……。
「……锦……尘……。」血流太多,她一下变得虚弱无力,缓慢地从身上掏出装有新月草薰香的圆木盒、将其交予我手,她用孱弱的气音说道:「……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有……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中秋夜天牢救人……是我透露给七殿下……是我……害死了苏隐隐……。」
我的耳中突然一片轰鸣,隐隐死于追兵之手,皆因纳月走漏风声?
隐隐……是她间接杀死的。
原来那中途出现的守城军是言临安排的,将隐隐逼入死局的真兇其实是言临和纳月,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青冥族当时冤屈未洗,若是他们有了言羲和青冥族勾结的实证、即可将他拉下高位,他们故意等隐隐救出了族人才出手便是想得到确切证据,可惜他们低估了隐隐的决心与实力、没能抓到言羲的把柄。
隐隐、乃至青冥族,全是他们争斗的一枚棋子吗?
起先得知纳月背叛言羲,儘管我对她感到心寒,可想到她是基于关怀天下的情操也能理解,现在晓得她为了达成目的,出卖了言羲和我、导致隐隐惨死,我再也无法理智地告诉自己她是有苦衷的,我是人,有血肉、有感情的普通人,我如何能谅解一个害死了我的挚爱的兇手?
「……锦尘……对不起……。」她覆上我的手,想紧握却早已无力。
我不想望着她愧疚的模样,于是闭上了眼,我怕再多看一眼便会生出怜悯,这样会让我觉得对不起隐隐,我不能、也不该对害死隐隐的兇手產生任何善意,「再多的歉意也换不回隐隐了。」
我缩回了手,而她也在一片沉寂中落寞地闭上了眼,永远闭上了眼。
我感到眼中有泪滴落,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留下的泪是因错信纳月而悔恨、友人离去的伤感、抑或怜惜隐隐的无辜牺牲……?
犹记当年猗桐宫门前那名清丽动人的女子迎风而立,百里纳月,我曾视为盟友的她最终成了一动不动的尸体,唏嘘而悲哀。
也许,今日的她……便是明日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