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继欢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道:“这块玉佩,是我的叔父、当今皇帝唐太宗赐给我作为留念的。”那块玉佩上不仅绘有皇家特有的龙纹,在玉佩的下端和侧面,还精工雕刻了唐太宗的名讳以及皇后的名讳,整个天下只有四块,其中的三块或已做了随葬,或已在战乱中遗失,裴继欢手里的这块,是绝无仅有的一块了。裴继欢接着道:“我们唯有跟婆罗门教唱一出空城计了!”
桑错意外之喜,还是有些担忧,道:“有天可汗赐予的玉佩作为信物,由不得婆罗门教的人不相信,只是公子的身体??????”裴继欢吸了一口气,道:“如果婆罗门的教主相信我是大唐天可汗派来为吐蕃和婆罗门做调停的‘使者’,我想撑到我们的救兵赶到卡门河应该没问题的。”其实他此刻体内的真气,已经不足七成,勉强能站起来走路,但如果遇到挑衅需要动手的话,他恐怕连对付一个普通的白教高手也是十分勉强。
三人走到婆罗门教大军的驻地前,迎面上来十几名骑兵,见了三人,大声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奸细?”
裴继欢冷冷地把手里的玉佩一扬,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们不是奸细!我是大唐王朝尊贵之极的‘天可汗’临时派来调停吐蕃三教和贵教纷争的代表和皇室成员,烦你通报,去叫你们的教主出来接见我!”为首的那名骑兵听见“天可汗”和“皇室成员”不禁吃了一惊,又见裴继欢一身中原装束,虽然脸色苍白,却是神威凛凛,令人不敢逼视,急忙下马,对其他几人道:“看着他们,我去禀报教主!”裴继欢和桑错及嘉布和交换了一个眼色,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毫无把握的“空城计”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对方相信也得相信,不相信也得相信了。
果然不到片刻,山谷里的营寨大门打开,一面黑色的教旗迎风招展,中央大营黄色的帐幕打开,一个黑瘦的天竺人骑着白象,在左右士兵的簇拥之下走了出来,嘈杂的山谷瞬间诸声俱寂,裴继欢冷眼望去,但见高高坐在白象上的那人脸色黝黑,身材极高极瘦,头上包着天竺特有的包头,脸上留着一部浓黑的络腮胡子,双眼深陷在浓眉之下,手里横着一支金黄色的竹杖,看这情形,这人应该就是婆罗门教的教主“萨丁王”了。
尽管在来的路上,裴继欢已听桑错给他介绍过婆罗门教的教主萨丁王,但他也没想到双方的见面会是在这样一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之下,心中早已想好了的见面说词,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他本就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情绪的人,如今更是一时没话可说。倒是萨丁王落落大方,跳下高大的白象,脸带微笑,向他施礼。裴继欢猛地想起自己的“身份”是大唐“天可汗”派来的“临时调停代表”,也急忙下了骆驼,以中原礼节向萨丁王还礼。他本就是天潢贵胄,英气勃勃,气度高华,令人不敢逼视,此刻表现出来的镇定和从容,也同样令来自异域的萨丁王不敢小觑!最重要的是,萨丁王听说裴继欢是“天可汗”的“全权调停代表”,自己虽然拥兵数万,也不敢过分倨傲,而且他也得知这个“调停代表”居然是天朝的皇室成员,于是更加不敢有丝毫失礼了。要知中国和天竺的边界虽然以吐蕃镇守为主,大唐西南道节度使的三十万大军,就停留驻守在卡门河六百多里之外,萨丁王如果对天朝的使者不敬,那他带来的数万兵马固然可以把裴继欢以及被他困在另外一个山谷中的吐蕃三教的僧兵一举消灭,但接下来,萨丁王的军队有没有能力对抗西南节度使的三十万精锐部队,连他自己也可说是没有丝毫的把握了。
想到这里,萨丁王走上前去,又对裴继欢行了三个鞠躬礼,操着熟练的汉语问道:“不知天使驾到,请恕本座有失迎迓,恕罪,恕罪!”裴继欢微微点了点头,冷冷地问道:“请问教主率领贵教之兵,进犯我国国境,所为何事?”萨丁王道:“本座出马,是送我的一位朋友回归故国,并无别的意思。再说,吐蕃和天朝互为敌国,本座来到吐蕃,却并未对天朝有任何不敬之举呀!”裴继欢面色一端,冷冷说道:“请恕在下不敢苟同教主的话。吐蕃和中华都是出自一个老祖宗炎黄二帝,而且疆域相连,素来都是一体,我国尊贵的文成公主,下嫁给吐蕃的赞普松赞干布为妻,现在是吐蕃万民拥戴的赞普王妃,从这件事例,就可以说明我们两国无论有何事,都是我们自己的家务事,和别人并无关系!你说你是送一位朋友回归故国,那么可否容我猜测一下么?”此言一出,萨丁王不禁脸上失色!
裴继欢不怒而威,那两道闪电般的眼光,紧紧盯着萨丁王,萨丁王只觉他的眼神似乎要将自己心里所想全部看穿,不禁对裴继欢忽然产生了又恨又怕的感觉,勉强镇摄心神,避开裴继欢的目光,强笑道:“公子要猜测一下么?本座倒是不很在乎,请公子随意吧。”裴继欢一针见血地道:“教主和贵教之兵,大约是受了吐蕃三教领袖之一的白教法王的唆使才出兵中国、攻打吐蕃的是么?请恕我直言,贵国国小民弱,数百年间战乱不断,百姓民不聊生;而我大唐,却是人民富足,四海平静,国家赋税,盈仓实?s,万邦来朝,威震天下!我中华诸族中只用一个吐蕃的军力,就完全可以击败贵国全部入侵之兵!只是我国的神圣天可汗自登位以来,就与周边国家永敦世好,开放往来边禁,试问天底下哪一朝哪一代的皇帝,有我们的天可汗这样英明?如果放着好好的相互和平往来的贸易不做,一意兴起刀兵,轻启边衅,请问教主确实有把握和我国一战而有必胜的把握吗?”萨丁王听了裴继欢这一通义正词严的话,不禁额头冒汗,一再狡辩道:“本座决无挑衅之心,我只是不愿我的朋友流浪异乡,想送他回国而已。”裴继欢并不理会他的解释,不依不饶,继续语调铿锵地说道:“白教法王在吐蕃住得好好的,既没有人赶他走,也没有人逼他离开自己的家乡,是他偏偏因教义之争而兴兵为乱,受害的却是他自己治下的信众和吐蕃三教中不愿附逆的人民!教主应该知道,我们中国最恨的是出卖祖宗权益和民族权益的汉奸,教主为一个异国的汉奸要和我们大唐作对开战,是否值得,我看教主还需要好好考虑考虑才对!再说教主为了送一位朋友,完全可以带着天竺国王的国书,派遣使者送他回来就可,为何要发动重兵?”萨丁王哑口无言。裴继欢又缓缓说道:“你的教兵,还填不满喜马拉雅山的一个小小的山谷,中国之大,又岂是教主可以想像!”萨丁王心虚惭愧,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也说得很有道理。”
裴继欢跟着目光一扫,道:“中国是礼仪之邦,凡事都讲道理,也绝不会轻易入侵自己的邻国,奴役邻国的子民,作为‘天可汗’的‘首席调停代表’,请问教主是否愿意退兵,而和中国永结兄弟之情?!”一张一弛,既申明了自己的来意,又给萨丁王一个大大的台阶下,萨丁王松散了一下紧张的情绪,对裴继欢道:“如果天使能把我们愿意缔结友好盟约的意思报告给‘天可汗’,我愿意回国说服我们的国王,向贵国派遣‘遣唐使’,从此两国世代交谊,我愿意立即撤兵,而决不愿以刀兵诉之‘公决’。”裴继欢背后是威名震之四海的“天可汗”,萨丁王虽是一教之主,也颇有雄才伟略,更兼武功高强,但他到底只是教主,虽然他的名字里面也带有一个“王”字,但其实这只是婆罗门教对教主的尊称,萨丁王其实连天竺的一个诸侯王也不是,其实纵然裴继欢不说这番话,他即便气雄万夫,也是绝不敢轻易去招惹天朝的“天可汗”唐太宗的。想到这里,萨丁王神色非常不安,只怕裴继欢不相信他的话,急忙连声道:“冰雪封山,只要天气转暖,本座就开始撤兵,公子以为如何?!”裴继欢面色稍缓,道:“目下雪住云收,我国的‘钦天监’已经判知最近的半个月里不会再下大雪,请教主还是趁早派人安排清道吧。”
萨丁王点头答应,转过话题,道:“听说公子是天潢贵胄,请问‘天可汗’是公子的什么人?”他身材高大,比裴继欢还高半个头,心中依然还是有些不相信这个看似“文弱”的青年竟然是“天可汗”派来的使者,对一发重兵却又毫无所获更加暗暗不甘心,只盼裴继欢是个“冒牌”的天使,那么兴兵入寇攫取利益,甚至夺取一块中国的国土,也就有了合适的理由了。裴继欢洞悉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道:“我是‘天可汗’的亲侄子,我叫李承寰,我知道教主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对不对?”他不等萨丁王说话,从怀里取出那块玉佩递给萨丁王道:“教主派使者拿着这块玉佩,带着书信去我国西南节度使衙门,节度使衙门的最高长官自然会对你的书信和我的信物极为重视,真假一判便知。在教主的使者未曾回来之前,我可以在你的大营里做你的‘人质’,若是验证有假,你可以随时砍了我的头,这样好吗?”天竺很多地方十分贫瘠,国中的宝玉都是从中国的西域贩卖过去,萨丁王身为一教之主,自是见多识广,裴继欢手里的玉佩玉光闪烁,纹理细腻柔和,一望便知不是凡品,当下不敢去接玉佩,心头一跳,已有八九分相信了裴继欢的身份,连忙道:“怎么敢让天可汗的皇侄做我的‘人质’!?公子说的话,我都相信,相信!既然公子作为天使前来调停我婆罗门教和吐蕃三教的纷争,就请公子这就跟我进营,容我粗茶淡饭招待,如何?”
裴继欢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想道:“大约此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九成了。”拱手道:“在下远来是‘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带着桑错嘉布和,跟在萨丁王的身后,走进了军营,其实此刻,军营中已经有很多士兵暗中得到了萨丁王答应退兵的消息,来来往往,开始准备自己归国的行装了。
欢迎上国天使的筵席设在萨丁王的帐幕中,只是前来参加筵席的,却多了好几个人四周团坐,这几个人打扮各异,既有天竺人,也有尼泊尔的武士,还有几个面色黧黑,应该是不死心的白教法王的仆从或者“朋友”,所有人都眼光闪烁,并不和裴继欢三人交谈。
萨丁王落座,举起酒杯笑道:“久闻中华上国人才众多,天可汗威震四海,更是令本座钦仰,难得今日上国天使不期而至参加我们的盛会,各国武士聚会一堂,本座有心请上国天使不吝指教,也好让我们化外之民开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