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微笑道:“我兄弟在剑南节度使衙门做参将,我们若是营生不好,便去他那里投靠,帮军营里的士兵们浆洗缝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能赚点钱来补贴人口。”裴继欢道:“原来如此。剑南节度使是谁?他为官可好?”那中年男人道:“是卢师中卢大人。这位卢大人比较亲民,平日若无大事,经常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只是这位卢大人毕竟是军官出身,性情有些急躁,但刀子嘴豆腐心,是个张飞式的人物。”说完不禁为之一笑。
裴继欢长出口气,暗道:“外放的封疆大吏毕竟还是太宗一手提拔,懂事也管事。晋王横行京师,敢说他一两句的人却是屈指可数。”不多时荤素菜品,都准备妥当。红拂女看了天色,道:“吃了还是赶快赶路吧。”那中年男人道:“几位若怕天晚不好赶路,可往前去十多里路,就是剑南节度使衙门的驿站了。”众人谢了,吃了一饱,会账出来,正要上马,忽听背后马蹄声响,有人喝道:“前面那几个人给我站住!”裴继欢回头一望,大怒道:“好呀,我正找你不着,你倒先送上门来了!大家退后!”倏地双臂一振,腾空飞起,半空中解开腰间紫微剑,一招“老君骑牛”,用的是六十四路无相快剑,便向那人刺去。那人运起掌力,硬抓裴继欢的手腕,中指一弹,“铛”的一声,把裴继欢的宝剑弹开,裴继欢倒退三步,剑走轻灵,连环数招,登时杀得那人倒退三步。但见那人银发碧眼,却是霍山老人,他后面跟着一个卡丽丝。
霍山老人空手夺不下裴继欢手中的宝剑,从马鞍上拔出一支拐杖拿在手中,杖头一抖,迎面扑来,那条拐杖,宛若怪蟒毒龙,凌空飞舞,每一拐都挟着劲风,轰轰作响,使到疾处,一根铁拐就似化成了千百根,向裴继欢当头猛压下来。裴继欢反手一剑,一招“怪蟒翻身”,既护背心,并削敌腕。霍山老人武功精绝,早已料到张玉虎要使这一招,铁拐一搭缅刀,卸开他的劲力,喝声:“着!”杖头猛甩过肩,击向裴继欢头顶。裴继欢见机得早,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突然长袖一拂,引开霍山老人的眼神,凌空飞起,一剑向霍山老人的太阳穴刺下。霍山老人武功在裴继欢之上,但遇此险招,也只能将铁拐移开,向上一挡,裴继欢的紫微剑撤了回来,又硬接了他一拐,叮当一声,两人各自退开半步,各自心里叫声:“好险!”
霍山老人蓦地一声大喝,着着抢攻,一根铁拐指东打西,一张白脸隐隐透出淡淡的黑气,红拂女在后看了,不禁心头一凛,叫道:“继欢小心!”话声未落,霍山老人再次大喝一声,掌拐兼施,阴寒如箭,掌力势如排山倒海,但听“咔嚓”一声,他手中的铁拐竟被裴继欢一剑斩为两段,但霍山老人中指再弹,也点中了他背心的“云台穴”,一股冷森森的气流,直透进裴继欢体内,裴继欢虽然凝着真气护着经脉,依然忍不住大声打了个喷嚏,身躯微微一抖,那股寒意,顿时直透心头,气息顿时为之一窒!但他尽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六十四路无相快剑当真静如处子,动如脱免,但见紫微剑扬空一闪,幻出漫天剑影,一招之内,他已闪电般连袭霍山老人三十六处大穴,但听嗤嗤嗤一件声响,紧接着极为清脆的“叮”的一声,只见霍山老人已是一个筋斗倒翻出去。裴继欢跟踪急上,白光如练,紧紧贴着霍山老人的背心要害,积雪和沙土似是给狂风卷了起来,登时把两人都罩在沙雪之中!只听当的一声,剑光缭绕之下裴继欢连退三步,霍山老人闪电般飞出四丈多远!
原来霍山老人多时未曾在江湖中出现,就是已经搜罗到了一大批武林中大小门派的内功心法,闭关苦练,穷研正邪心法相融合的方法,他虽然进境缓慢,但得了正派内功心法的辅助,腐骨神掌已从原来的第六重练到了第八重的高度,这是他的“前辈”们都没达到的高度,但裴继欢如今用出来的剑法,却是亘古奇功禹王神剑,虽然他的禹王神剑还没练到“人、剑合一”的最高境界,但原先繁复的禹王神剑剑法,已在少林寺龙虎尊者和红拂女的指点下因繁就简,变得比原先要厉害得多,他加以变化之后的禹王神剑趁霍山老人稍露得意的时候,突然使出一招“千古神龙”,果然杀得霍山老人措手不及,只听嗤嗤作响,连声不绝,霍山老人身上的白衣已被他刺破了七处之多,不过霍山老人也真了得,他虽不识此招,却懂得正派剑学的原理,就在那性命系于一发的俄顷之间,竟给他用上了绝顶轻功脱身飞出,而且在避招之际,还使出了腐骨神掌中变化出来的“幻阴指”,在裴继欢无锋的剑脊上弹了一指。这一弹固然奈何裴继欢不得,但他的紫微剑已是冻得宛若一段奇寒彻骨的冰柱!
裴继欢禁不住心头微颤,原来霍山老人已练成了邪派武功中“隔物传功”,他以幻阴指发出腐骨神掌的内力,弹中了紫微剑,一股寒流从剑身上传来,冲击裴继欢握剑的右手脉门。脉门是人身要害,裴继欢此时的内功虽然精纯到极,奇寒入侵,他也不得不运气防御。也就在裴继欢内息转运这电光石火的一霎那,霍山老人掌法急变,各种古怪刁毒招式,层出不穷,宛似骇浪狂涛,一个浪头紧接着一个浪头的卷扑过来,裴继欢记得明崇俨曾告诉过他面对强敌用剑的法门,展开了二十八招精练的禹王神剑,将身躯牢牢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青光之中,霍山老人如何狂攻猛扑,他脚步半分不动。霍山老人穷尽招数,却无法突破裴继欢的护身剑光。霍山老人的阴寒掌力无法触及他的身体,有如投石入海,纵能荡起涟漪,却不足造成灾害,霍山老人数度无功,不禁暗暗胆寒!这是由于禹王神剑中不但已有了少林达摩剑法的精髓,而且裴继欢以精纯的内功使出的剑术,每每寻常的剑招,威力也大得出奇,霍山老人纵能将号称“古往今来邪派第一神功”的腐骨神掌练到有史以来的第八重高度,也无法攻破禹王神剑布下的“剑幢”,又谈何破解?
恶斗中只听嗤嗤声响,霍山老人的白色长衫又被裴继欢洞穿了几处,接着右胸又中了一剑,幸而他趋避得法,腐骨神掌已练到出神入化,仅仅受了一点轻伤,霍山老人又惊又急,心道:“如此缠斗下去,我只有招架的功夫,终须丧在他的剑下。”恶念旋生,以凶狠无比的掌力,荡开裴继欢的紫微剑,疾如电闪的欺近身前,铮、铮、铮!“幻阴指”又在紫微剑的剑身上连弹了三指!
这一招实在用得凶险之极,但见紫微剑淡青色的剑光疾掠而过,霍山老人的一把白须给裴继欢削去了一大片,刚才双方恶斗,裴继欢的紫微剑已给霍山老人弹中了四五次,但这回是连弹三指,饶是裴继欢的内功已渐臻化境,也禁不住心头大震,寒冰冷气,透关而入,阴寒电流,瞬间攻到他心头要害,一只手腕,顿时麻木失灵!
说时运,那时快,霍山老人双臂箕张,倏地和身扑出,双掌一并,掌力顿如排山倒海!他掌力刚发,忽听正在和霍紫鸢恶斗的卡丽丝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但见一道银光缭绕不绝,卡丽丝身上连中了三四剑!霍山老人大吃一惊,掌力微微一松,将裴继欢的紫微剑震得脱手飞出,“砰砰!”两声闷响,宛若晴天一个霹雳,裴继欢连退四五步,霍山老人却是凌空倒飞,口吐鲜血,饶是如此,他双指一拿一抓,已将霍紫鸢震得飞开三丈,一把把卡丽丝抱在怀里,大声尖叫道:“卡丽丝,卡丽丝!”但此时的卡丽丝要害部位被霍紫鸢刺伤,就算霍山老人武功盖世,也是无能为力了,只见卡丽丝大口呕血,双目渐渐变得无神,再过片刻,她的脸色也变得一片惨白,霍山老人只觉她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僵,情知就算扁鹊再世、华佗重生,只怕也救不得卡丽丝的性命了!
原来卡丽丝自从被晋王强“纳”为妾,居于深宫,耽于情爱欢愉,已无法每天跟着父亲再练“腐骨神掌”。霍山老人的腐骨神掌练到了有史以来第八重的高度,而卡丽丝却依然还在第四重上下徘徊,霍紫鸢三番两次被母亲亲手指摘,又跟着裴继欢学了他不少的剑法秘诀,幽冥十二神剑已经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卡丽丝自恃腐骨神掌的威力,却没想到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她的掌力和功力一旦弱于对手,发出的阴寒之气极易被对方反激回来,到头来受害的却是她自己,幽冥十二神剑是霍紫鸢的父亲霍智伯当年仗以横行江湖的绝学,以卡丽丝区区第四重腐骨神掌的功力,又如何是霍紫鸢对手?
霍山老人把卡丽丝的尸体放倒在地,忽然大吼一声,震得林间山野,树叶纷纷而落,蓦地腾空飞起,内力有如排山倒海般的从掌心发出,连环五掌,拍向霍紫鸢!这连环五掌,是他腐骨神掌毕生着力修炼而来,端的是厉害无比,狠毒非常,眼见掌力扑到,傅青衣和红拂女两人双掌齐出,砰地又是一声闷响,红拂女和傅青衣踉跄后退,霍山老人宛若一个打足了气的皮球直飞上天,后面风栖梧的银鞭如影随形,直击到他的背心,公冶越的软剑也是宛若银蛇吐信,疾攻到来,捡回紫微剑的裴继欢连人带剑,化成一道银虹,向霍山老人后心疾刺!
三大高手,同时出招,一鞭双剑,闪电般攻来,有如雷霆疾发,霍山老人不禁得心头一阵颤栗,足尖一点,猛地振臂而飞,只听得唰的一声,公冶越一剑扑空,风栖梧一鞭把霍山老人肩头衣裳撕掉了一大块,而裴继欢紫微剑剑光掠过,又将霍山老人的银发削去了一大把,银色发丝,迎风飘散!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霍山老人大吼一声,双掌连发,掌势如环,掌法精妙诡异之极,掌力一发,有如阴风怒号,寒飙卷地!裴继欢宝剑一展,化成了一道光幢,护着全身,挡在风栖梧和公冶越面前,霍山老人的掌力猛攻不进,裴继欢在光幢笼罩之下,衣袂飘飘,剑光纵横,神色竟是越来越自如,霍山老人声声怒吼,掌抓齐施,宛若雷轰电掣,迅猛无伦,却始终无法再靠近裴继欢身边,但风栖梧公冶越和霍紫鸢也同样无法靠近他的身边!
眼看四大高手围攻,霍山老人势难抵御,他忽觉背后金刃劈风,来势凌厉,霍山老人吃了一惊,双掌急分,前面一掌仍然拍向裴继欢,反手挥掌,阻止来敌。发出一剑的,正是霍紫鸢,她猛刺一剑,被霍山老人反手截掌,一股阴冷之气,立刻传到了她的掌心来,血液也几乎给这股冷气冻结。但霍山老人的另一掌之力,却阻遏不了裴继欢的反攻。只听得“噗”地一声,俨如气球破裂,接着“嗤”地一声,剑光过处,霍山老人身上的白衣已被戳穿了无数小洞,幸而他见机得早,一觉不妙,立即吞胸吸腹,身子凭空后移,身上的白衣片片碎裂,皮肉竟是毫无损伤。但听霍山老人大吼一声,把身上的白衣全部撕裂束在掌心,振臂疾飞,摆脱了裴继欢的宝剑纠缠,猛地向霍紫鸢和风栖梧当头压下!霍紫鸢的功力还不足以和霍山老人正面抗衡,风栖梧功力比霍紫鸢要高得多,也觉气息不畅,遍体冰凉,急忙把手一拉霍紫鸢,飞身避开。忽见半空中一道青光疾飞而至,霍山老人又是一声大吼,背心要害,已中了一剑!
关键时刻,正是裴继欢捷若飞鸟,凌空飞到,一剑将霍山老人重伤。腐骨神掌固然是极为厉害的邪派武功,但这门武功,却有一个难以弥补的罩门,视乎练功人的功力如何,可以将罩门随意转移,霍山老人毕竟是域外神魔,他并不太了解中国高深奥秘的武学原理,而把罩门不以为意地放在了背心,裴继欢歪打正着,一剑刺下,正好刺着他身体罩门,连人带剑,化成一道银虹,疾卷过去,只听得“当”地一声,他的紫微剑再次被霍山老人弹脱出手,霍山老人大吼道:“好小子,和你同归于尽!”双掌一合,砰地一声,两人四掌,紧紧贴在了一处,正在这时,只听一声尖锐的惊叫,从林中传来:“不要!”但裴继欢和霍山老人的四只手掌已是牢牢粘住,一声闷响再次响起,只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霍山老人凌空倒飞出六丈远近,裴继欢面色青红,汗如雨下!
此刻裴继欢的体内已被侵入了太多的阴寒之气,他不得不盘膝坐下,调息运功,那发出惊叫的人从林中奔出,跑到霍山老人身边,把他缓缓扶起,连声叫道:“父亲,父亲!”
红拂女和傅青衣都不由得惊呆了,刚死了一个卡丽丝,又出来一个卡丽丝,如果不是地上有一具尸体,他们都以为这是诈尸还魂了!
来的那女子,正是霍山老人的大女儿喀丽丝,和她的父亲一样,她骗得父亲把戒日神功的三份谱诀都给了她一个副本,她闭门修炼的地方,也是晋王提供、和霍山老人隔着不远,但她的心里,还是希望父亲和妹妹能跟她一道回尼泊尔去,所以她尽管闭门练功,时刻不忘盯着父亲和妹妹的一举一动。晋王被唐太宗勒令闭门思过,也得知裴继欢等人入宫觐见太宗的消息,他恨极生恶,派出了他身边最后一位最厉害的杀手霍山老人,去追裴继欢,务必要将裴继欢杀之而后快。一直盯着父亲的喀丽丝本该跟着父亲一道出来,但却被晋王拦住,等她摆脱晋王,霍山老人和卡丽丝已经离开京师半天多。她心急如焚,策马疾驰,最终还是没赶上救霍山老人一命。
看到喀丽丝的霎那,裴继欢心中转了无数念头,过了好一会,方始叹了口气,走过来道:“喀丽丝??????你?????!”喀丽丝擦了擦眼泪,缓缓站起,问道:“你现在开心了么?”
裴继欢不敢看她冰冷的目光,嗫嚅着低声说道:“这谈不上什么开心?????,只是,只是??????”喀丽丝冷冷地道:“只是什么?你杀了我的父亲和妹妹,还要找什么理由来跟我说和吗?你是否还记得你接受我给你的地图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你的承诺,你的承诺在哪里?”裴继欢叫道:“不,不,我没忘记!你不肯相信我么?”喀丽丝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道:“不,从此以后,我什么也不相信,没错,父亲是做过一些错事,可他不该是这个下场!”裴继欢道:“不,我说的不是这个!”喀丽丝不答他的话,径自往下说道:“你在泰山上救过我,你对我的好,我全都知道也全部记得,但父亲和妹妹都死了,这个结局,却是永不能更改了。我永远都会记得你曾经对我的承诺,你走吧!”
裴继欢呆了一呆,但见喀丽丝的神情坚决之极,似乎发出一个命令,令裴继欢接受不可!裴继欢正要说话,一时之间,却不知说些什么才是!
喀丽丝把霍山老人和卡丽丝的尸体都搬上马背,深深地望了裴继欢一眼,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此刻满是仇恨和愤怒,而裴继欢却呆若木鸡伫立当地,眼睁睁地望着喀丽丝消失的山路上,许久许久,直到冰冷的雪花飘落在他的脸上,他才蓦然醒觉!可是喀丽丝已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