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渊看他一眼,便十分淡定大方的在顾蹇对面坐下,扬手给自个倒了杯热茶端起,一面缓缓吹拂杯面飘起的茶末,一面漫不经心道:“才下衙门就到了这,顾大人,咱们还是先别说些虚头巴脑的,热菜热汤的,能否先叫人上来?”
顾蹇一噎,颇有些怔愣。他怎么也想不到好歹是堂堂正三品的朝廷命官,怎的还能这么混不济呢?
项渊垂着头撇撇嘴。都请他到这来了,不管什么目的,顾蹇这么端着,活似给他天大面子,项渊就看他不顺,头前是特意拿话噎噎他。
“哈哈,好说好说,这不是瞧项大人才过来,怕上早了菜都凉了嘛!”顾大公子急忙打圆场,扬声叫伺候雅间的小二进来,一张口便点十几个金玉满香楼的特色菜品,煎炸蒸煮、凉拌热炒,样样齐全,各色糕点也有三盘。
“四十年的竹叶青,项左侍郎,请。”
顾蹇被项渊刚才不按常理出牌弄得有点蒙,一时节奏被打乱,见顾简珩放下身段倒酒,项渊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登时心中一恼,脱口而出:“这四十年的竹叶青可不易得,项大人想必从未尝过,今日不防放开拘束,好生品尝一番。”
项渊似笑非笑,端起酒杯,轻呷一口,闭眼咂摸一番,道:“的确是难得的好酒。项某出身寒微,这等美味,自然不会轻易尝到。顾大人世家大族,想必这四十年的竹叶青,也算不得什么。”
顾蹇脸色越发差。顾简珩见亲爹又犯了执拗的臭脾气,心下暗叹,面上却笑得分外和善。
“这项大人可说错了,慢说四十年的竹叶青,便是三十年的,我活到这么大,喝过的次数,一巴掌都数的过来。咱们虽是世家,可不也是活在圣人治下?世道太平,百姓安康,咱们这些世家才有的闲情逸致讲究这些精细的东西,万不敢忘记圣恩的。”
项渊挑眉,仔细打量一番顾家大公子。顾简珩眉目俊朗,唇边带笑,长身玉立,文质彬彬,表面上看,只是个文弱书生似的,不过照刚刚那番话来瞧,这顾家大公子,却是个内有乾坤,能屈能伸的,倒的确是个人物。
至于顾家长房老爷顾蹇,项渊也没小瞧。别看顾蹇打刚照面便一副端着不肯屈就的高傲样儿,此后言语又颇急躁,便以为这人是个眼高于顶、性情急躁的。要知道,长房大家长,可不是什么草包都能当的。而实际上,据项渊留心观察,顾蹇却是故意扮得黑脸,叫白脸由长子顾简珩来扮,目的嘛,应是觉得顾简珩与自己年岁相当,比较能聊的来?
顾家大公子刚刚一番话,露出的意思可不少。只不过项渊可不愿就这么简单上套,做个捧哏的。于是便只笑笑,敷衍的赞一句。
顾蹇握拳抵唇,微咳一声,态度十分自然,请项渊动筷,活似刚刚怼人的不是他。
项渊又一挑眉。瞧瞧他说什么来着,果然又是个扮猪吃虎、能屈能伸的。
不过私心里,经次几番,项渊到是对这个京城第二世家之称的顾家,生出丝好感来。没办法,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只是双方关系最后到底走向何方,还得看今日请客的目的。
来之前,项渊倒是猜过顾家的目的。两日前,他做主撤掉一家长期为督造司供货的商家,这商家背后的主家,便是京城顾家。不出二日,顾府便下帖子相邀,这到不怪项渊怀疑顾家这次打得是鸿门宴的主意。
酒过三巡,果然顾大公子提起这商家之事来。只不过所说的话,却与项渊所想大相径庭。
“家业一大,难免有疏忽的地方。这事还多亏项大人机警,在他没造成什么不得了的损失时帮忙给揪了出来,不然待他日后胆子渐大,还不知要做下什么祸事来累及家族。虽是旁支,到底顶着顾姓,若是因此惹得圣人厌弃,真是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话里,却是又一次提及圣人。
此后几番试探,项渊渐渐咋摸出一个意思来。这次顾家父子邀他见面,的确不是兴师问罪,相反,还有些想与他交好的意思。
项渊坐在轿子里,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
实际也不是没有端倪。自打圣人态度坚决地把皇二子过继出去,朝中的风向真真是变了几变。
之前,有些大臣,特别是世家出身的朝臣,眼看太子长成,已没有缝隙可钻。便打量皇二子年幼,生出培养一个亲世家的下一任君王的念想,暗地里打算扶持皇二子上位,很是搅风搅雨了一段时日。只不过他们的计谋被圣人看破,于是,怒火中烧的圣人,来了一记釜底抽薪。这一神转折,直接打破世家重新崛起的希望,实在是狠。
虽无迹象显示顾家参与了推皇二子上位的计划,但项渊却能肯定,顾家之前,绝对也是赞成的。而对圣人而言,不论有无证据,只要圣人认定,无需辩解,便已定罪。
思及前段日子圣人下达的一系列再次削减世家权势的政令,项渊微微向后靠去,倚在轿子上,皱眉思索。他总觉得,圣人再次动世家,原因应不仅仅只是他们要推皇二子上位这么简单,还应该有更深层次的考量,而这个考虑,若是他能参透,对他绝无害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