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层的鲜血将那片空地染成了朱褐色,那就是英魂葬身之地,他的叔父白金汉公爵与王室所有亲兵埋骨于此。天空的雪飘飘扬扬,不敢落到那片土地上,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当日赴死一战的慷慨血气。
英魂葬身于此,此地再无春秋。
国王翻身从马背上下来,慢慢地向下走去。
他最后一步踏上了那片血地。
战场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国王没有看到尸骨也没有看到铠甲兵戈……战争天使的火焚尽了一切。
这里仅存血与火的灰烬,与整片土地混杂在一起。
国王环顾整片原型的空地,他无法分辨到底哪里才是叔父最后站立的地方。于是他走到了颜色最深的那一片赤土上,就地坐下。
他将骑士留在了斜坡之后,因为君王不应该在士兵面前流露出悲哀,而此时他不仅是罗格朗的国王,也是白金汉公爵的侄子。
侄子来送别叔父是私人的场合,本就不该有外人存在。
国王低垂下眼,他看着地面上的血,忽然觉得很疲倦。
“我最近没有再头疼了,以后也不会了。”
国王开口,慢慢地说,声音很低。
他想起在蔷薇王宫的时候,白金汉公爵将教皇为费里三世亲自加冕的信递给他。那时候他们曾经短暂地谈及一个双方都刻意回避着的问题。
白金汉公爵问过他,他最近头疼好一些了吗。
那一刻,双方的目光曾有过短暂的交错。他清楚地看到了白金汉公爵眼中带着的愧疚……有什么需要愧疚的呢?于是他移开了目光,简短地回答说“好多了”。
那时候为什么双方要避开那个话题?为什么不坦然一些?
为什么他从苏醒的那一刻,就会焦虑地要赶去营救白金汉公爵?为什么在默恩塔中白金汉公爵给予他一个拥抱之后,他会下意识地说出那句“对不起”?为什么他对罗格朗的一切丝毫不觉得陌生?为什么特鲁城外迎战古伦底重骑兵的时候,他拔出剑的那一刻,熟悉得如同早已经挥舞过千万次长剑?
答案他知道,白金汉公爵也知道。
因为……
从来就没有什么重生,也没有什么穿越!
祝迟是他,普尔兰也是他!
第81章 以王为棋
这是太过孤寂的场面, 孤寂到让人觉得静静坐在赤土中的国王正在被时光一点点地风化,王者的路如此孤单, 孤单到连天地都看不下去。
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焦树林中。
魔鬼悄无声息地来了。
他的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 立在树林中仿佛与周围的焦木融为一体,犹如一道不真实的幻影。他撑着黑伞,犹如应景地来为白金汉公爵送葬。
他轻轻地旋转着黑伞。
其实人类有什么资格说地狱的魔鬼太过奸诈呢?
不择手段不是地狱的专利, 而是所有疯子的手段。蔷薇家族大概就是典型的疯子代表了,毕竟世界上有多少存在敢于对抗神明,也敢于算计地狱呢?
威廉三世与白金汉公爵那一代的蔷薇家族代表就完成了这么一场精彩绝伦的欺诈。
十几年前,威廉三世统一了罗格朗的三十六邦国。
圣廷不会坐视威廉三世将改革的刀推下去,隔着深渊海峡, 他们启动了这么多年来安插在罗格朗境内的钉子,掀起了接二连三的政治狂澜。那个时代同样为刀剑和烽火所浸染着, 最危险的时刻是伊莉诺王太后怀孕了。
天命的君主孕育在年轻的黑发王后腹中。
圣廷不再保留, 所有的暗钉全部起出,在王储即将降生的那个月,威廉三世不得不亲自率军前往西南平定叛乱,白金汉公爵守着王宫, 蔷薇家族的阴影之刃昼夜巡视在王宫之外,每一天都有新的血浸染了王宫的土地。
在那个月, 教皇率领着圣廷的十二圣所之一, 以“天命降临”的名义第一次离开了圣城,渡海而来。
他来为新生的王储洗礼。
教皇洗礼是荣耀,是不可拒绝的神恩。
没有一个国家能够拒绝教皇的马车到来, 也没有一个国家的王冠不是经由圣廷之手戴上。只要威廉三世拒绝,那么教皇就有着足够的理由发动一场针对罗格朗的神圣“西征”,以武力的方式逼迫罗格朗俯首。
要么接受洗礼,让新生的君主被圣廷控制,成为圣廷的傀儡。
要么拒绝洗礼,让神圣西征的军队登陆罗格朗,有太多的国家渴望着借助一场西征掠夺罗格朗的土地,罗格朗境内的邦国同样不甘于就此臣服于蔷薇家族的统治……蔷薇家族无法承受这样一场征伐。
除非他们要让走向统一的罗格朗重新崩裂瓦解。
威廉三世一个也不想选。
蔷薇家族与圣廷对抗了上千年,他们以一位又一位年轻君主的陨落摸索出了对抗圣廷秘法洗礼的办法。普通的秘法由圣廷的大主教施行,蔷薇家族找到了对抗它的办法,但是由教皇亲自实行的洗礼用的却是真正的神明之血。
神明之血何等珍贵,哪怕是圣廷也不会轻易使用。
在蔷薇家族历史上,只有一位国王是由教皇亲自洗礼的,那就是“疯王”亨利。
魔鬼记得那位在后来被冠以“疯王”之名的君主。
那是位天资卓越的君主,十六岁的时候加冕为王,在二十三岁之前,亨利是一位无可挑剔的君主,在他的手中罗格朗王室的领地逐渐恢复,王室的威严逐渐强盛起来,但蔷薇家族用来对抗洗礼的办法敌不过神明之血。
亨利没有变成被操控的傀儡,但是失控的疯狂从那一刻开始如影子般缠绕上了那位本该伟大无比的君主。
他成为了“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