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府居于朝京最为富贵的太宁巷中,此地不似昨夜里闹市熙攘,反而一派安静,只偶有高华车马匆匆而过,在方才洒扫过、湿漉漉的地面上留下交错纵横的宽窄车辙。
此刻午前晨后,云霭重得令人看不见丝毫日头。沉蔻掀开车帘一角,指尖眼前整个太宁巷两旁皆是粉墙阔瓦。
向墙内望去,便隐约能令人看见几方系铃檐角,又或是几方精致木雕灯笼,系着的正红流苏在冬风中摇曳,放眼是满目鸟革翚飞、华丽非凡。
沉蔻此前纵使见过些有钱人家,却也并未曾见过同永宁巷这般高门一户连着一户、竞相在房宇与格局之上争妍斗趣的大户群集之地。
裴真意也顺着她视线,向那白得刺眼的天际看去。两人一路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待到了荣府,也很快便见到了候于前厅的荣聿。
一时三人渐向里处的书房而去,一道论起了画。
裴真意在这八卷之中最为喜爱的便是那卷博山明涧图,于是最先地,她从箱中取出了那最上的一只长木筒。
“博山原来还有这般清远之地。”荣聿将那卷博山明涧图从独立画筒中抽出,只是卷开一角,便深觉此画同先前所有山水都要有所差别,于是她沉吟片刻,道“倒像是同先前所作意境大有不同。”
裴真意闻言但笑不语,沉蔻也只是站在她身边笑吟吟垂眸看着。
眼下三人正将那卷博山明涧图缓缓舒展,三尺全开的画纸之上,便赫然是一副墨色极为鲜明浓郁,线条舒张如云的山水图景。
其中笔墨为主、色彩为辅,苍翠颜色交相辉映,令人入目喟叹之余,只觉那遥远的山光与水色此刻悉都跃然纸上、纷呈眼前。
荣聿对先前春末裴真意出手的那数卷博山草木图悉都有过耳闻,也购得了其中两卷。但这一卷即便同为博山风色,却与先时风光尤为不同,或许是裴真意笔法与用墨皆下了大心思,其中意境也与先前一般山水有所不同,更添了些“造化钟神秀”的天工精妙之感,一时便令人入目如临其境,为之神动心摇。
“这墨色先前竟从未见过。”荣聿微微弯下腰去,细细地盯着那苍蓝与翠绿交相辉映的墨色看,由于靠得近了,鼻尖便很快萦绕上一股带着些精妙香气的墨味。
荣聿看了会儿,一时复又抬头,叹道“这墨可是出自裴大人之手”
先时她便知道落云山奚家画派皆是制墨好手,世世代代皆以用墨用色精妙严谨著称,但眼下到了裴真意这里,荣聿却觉她用墨则更是诡谲新奇,令人难测其法。
纵使有时或许因着游方诸多条件有限,令她不得不使用些普通染料来制墨,却因着用法与混合与众不同,便也常常能够呈现出世人未曾见过的精妙鲜丽来。
而眼前这卷博山明涧图的墨色之中,则更是隐约带着光亮,显得尤为熠熠生辉,翠蓝水色之间,仿佛能令人看见那穿过树梢落下的光束,也能令人看见山风之下、水面之上那离散又汇聚的粼粼天光,诚然已将涧水之前那一“明”字展露得淋漓尽致。
此墨与荣聿往常所见任何一种都要大不相同,想必是入了不少宝石与殊物为引,又经过了反复的调试,方能最终造出这浓淡各有其意、深浅皆存远韵的精妙成品。
荣聿看了半晌,几乎已经确认了这墨便是出自裴真意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