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转身去往病房。
推开吸音材质极佳的门,无声地踏进房间。
就听有人在小声讲话。
虽然还没有攒够钱,但剩下四十万我有信心两三年内还清,在茶饮这行干了几年,也知道门道了,我准备还完欠你的债就自己开一家呢。
男声很清脆,一听就年龄不长。
哥,我跟方南在一起了,谢谢你当初救下我,我才遇到了他,有人作伴的感觉还不错,说起来,我们是谈起你才慢慢熟悉的。
他喜欢你,我其实也有一点喜欢,第一次有人对我这样好,从明岚救我出来,帮我找住处,这份恩情我不知如何报答
所以你快点醒来吧,方南昨晚值班,到现在也没去睡,我跟他都很担心你。
你这样好的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秦衍双手插兜依靠在墙壁上,听他说得差不多了,轻踏地面发出声音,惊醒眼前坐在床旁的年轻人。
他猛地回过头,眼睛红彤彤的,像是刚哭过。
秦衍一偏头示意他离开,自己要霸占这片空间。
听说是您救了他,眼前人对着秦衍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谢谢您。
说罢一擦眼泪离开。
对方与自己擦肩而过,秦衍看着病床上的人没动。
他能看得出来年轻人很感激他,就连上次被他套取情报又操纵于手的方医生,刚才打过照面也态度缓和,甚至找人特意打探他的情况。
他们都因为他救下裴珂连带着对他也好起来。
原来,这么多人喜欢裴珂。
不是利益相关,不是豪门子弟,就是生活里最平凡普通的人,也喜欢他。
这个人呐,还真有魅力。
秦衍眼神温柔下来。
他看着病床上吸着氧的人,目光流连在面颊的几处擦伤。
所以,被这么多人惦念的你,还不醒来吗?
睡了这么久,还要再做多久的梦才足够呢?
他在心底问着床上的人,感觉刚才搅乱的思绪找回了平静。
应该不会毁容吧,这点擦伤,以现在的医学技术,不碍事的。
那次在车底,他护得他那么紧,没有受一丝伤,如今离了他,这家伙竟然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最后关头还是要靠他。
秦衍想了很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没什么意义,想过就忘,不记得多少,但这种漫无边际的发散让人很放松。
时间安静地流淌着,裴珂的眼睫颤抖了下。
秦衍站直靠墙的身体,怀疑自己看错。
但下一秒,那道眼帘缓慢抬起。
人醒了。
秦衍因为这个认知而心跳加速,他快步走到病床旁,手撑在床上弯腰去看。
你醒了三个字咬在舌尖,没等念出,就停住。
莫名心凉。
裴珂没有力气,半睁着眼帘,意识到眼前有人,眼球挪动了下方向看过来,与秦衍对视的刹那,那双眼睛里平淡地没有任何反应。
他安静地看着他,像新生的幼童,纯稚单纯,没有任何情绪。
那是完全陌生的眼光。
秦衍抬手拍下床头的呼叫器,掌心压在上面没有挪动,就这样一直按着,与裴珂对视。
对方看着他,缓慢地轻眨眼睛,遂而打量着自己所处的房间,从天花板,到输液瓶,再到床头花瓶里垂着枝头的花朵,一一看得仔细。
直到医生护士闻声赶来,秦衍才缓慢松开手,站直身体让出位置。
身后有人凑近他,轻声道。
夫人让我务必带您回去。
秦衍看着医生和护士将人围住,在缝隙中捕捉裴珂的身影,听着医生说进行检查,后退,深吸一口气点了下头。
他不想在医院为这件事起争执。
心脏压迫得疼痛,胸口沉闷像压上巨石。
秦衍感觉自己不能再站在这个病房。
自己好像有哪里转变了,从昨天夜晚开始,从拥住裴珂乞求苍天的那瞬间,就有什么不同了。
就比如说眼前这种莫名其妙的不适,他甚至不知道缘由。
他留下部分人跟陆家的保镖一起,以便获得第一手消息,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对旁人总不信任,还是自己的人放心。
坐上车,秦衍后靠在座椅上,含了两片止痛药。
他已经能料到即将到来的风雨。
假使你真的喜欢男人,也得分得出孰轻孰重!婚是必须结的,不喜欢就换一个,但不管你外面怎么乱来,正经的门面,丢不得
最后三个字,被秦夫人一字一顿念出来,用上了力气。
僵局已经持续几个小时了。
秦衍听到这句话,突然笑起来,姿态肆意放松。
他在长辈面前很少有这种表情,所以让人有些惊讶。
他没管面前人的不满,一瞬间目光灼灼,感觉心底恍然明白了一些道理。
原来只要坚持一下,对方就能退让,他一直以来太听话了,所以不知道还有这种选择。
就好像东南亚人驯象一样,成年的庞然大物会被一条细木桩禁锢。
而如今,他已经成年独当一面了,系紧他的锁链并不牢固,完全可以彻底拔除。
他尝试了这一步,踏出来,才知道束缚自己的条令有多可笑。
您不该讲这句话。他看向自己母亲,眼神露出商海里势在必得又胸有成竹的神色。
他讲话再风轻云淡,但周身的姿态不会骗人。
对峙消失了,已经换成了单方面的胜利。
别再强迫我做,任何我不想的事,这是我给您由衷的劝告。他对着双目震惊的母亲低了下头,起身离开这个持续低气压的房间。
他的话少,却很有分量。
他的态度也很清晰
没得谈。
这次他铁了心不再继续所谓的联姻,不想再顺从地按部就班、言听计从。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换个人也不可以。
背后的房门即将关上。
里面传来摔杯的清脆声响,以及一声喝令。
站住!
秦衍站在门口,另一只手还握着扶手,维持着原有缝隙的大小。
他扬起头,抬高声音让里面能听清。
不习惯吗?那就试着接受吧,这只是开始。
往后他的人生,要自己来作主。
门被他用力一拉,纹路复杂的实心木门发生一声撞击声,比往常响上许多。
秦衍长长一出气,感觉胸膛汹涌着一股快意,原来肆意表达情绪是这样畅快的事情。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着长辈甩门,以往再心境不平也得控制好力度,仿佛永远得绷着一根弦。
他转过身,眸色放松,感觉脚步都变得轻快。
现在,再去见想见的人,不会被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