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应了一声,垂着眼看自己和她的脚尖,她穿着一双粉色的绒面高跟鞋,瓷砖上有一点污渍没扫干净。
她的手轻轻落在我肩膀:“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的右眼还包着术后没拆的纱布,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问过我这件事。我的鼻头一酸,眼泪几乎瞬间就不受控制的从另一边眼眶里落了下来。我死死咬着颤抖的嘴唇,把所有的哽咽吞进嗓子里,咬着牙稳住声音,低声说:“近视得厉害,所以去做了……激光手术。”
她叹了口气,温柔的抽出纸巾帮我揩去眼泪:“这也没办法,影不影响看书?最近学习压力很大吧?”
我摇了摇头,抬头对她勉强笑了笑:“还好。”
“考得不好也不要伤心,一次小测验而已。”她鼓励的看着我,“成绩波动都是有的,你上次作文写错了不少基础词汇,扣得分多了点,下次注意不要犯这种低级错误了。答题卡你带回去发了吧,我下节课来讲题目。”
“好。”我说,“我下课就去发。”
“有什么不高兴的多和老师聊聊,别憋在心里。”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知道吗?”
老师……我好痛苦。我好难受。
那些帖子的诋毁,故意散播的谣言,论坛里匿名的同学们为了取乐编造的故事,那些充满嫌恶的留言……我收到了好多短信和莫名电话,调笑的,诋毁的,充满情色的,他们把那些荒诞的黄色故事换上我的名字,他们说我是出来卖的,扬言我到学校就会扒光我,让我跪在卫生间做他们的狗……我一整个寒假都在试图澄清和反抗。
可是我做不了什么,到现在已经不需要薛可茗的助势,我不知道有多少我的同班同学看到甚至留言一起嘲笑,这场狂欢已经无法终止。
我真的好痛苦。我不想回到班上了,我不想面对他们的眼神,我不想来学校。
可是我轻轻的点了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被我迅速揩去: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我穿过人群,如同洪水猛兽一般让周围人迅速退避。我看到有人好奇的看着我,有人拿出手机悄悄拍照,我听到有人低声问“那就是许俊彦吗”,我闻到了……空气里的恶意。
薛可茗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旁边围着几个叽叽喳喳的女孩,是以她为中心的一个小圈子。我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侧过头和我对视,对我露出一个只有我们二人能理解其中含义的微笑。
她是光芒耀眼而吸引人的优等生,而我是名声扫地、狼狈不堪的同性恋。如果我杀了她会怎么样?在崩溃的深夜我甚至绝望的这样想过,我不想就这样自杀,起码要让她陪葬。但这又能改变什么?我到死都要背负着谣言里的名头,还要加上一个恶毒的疯子的称号。可是我不想死……我也不想这样活着。
即使我现在冲过去说是她指使了这一切也不会有人相信,我清醒的认识到这一点。
多么漂亮、优秀、品学兼优的女孩子。
她赢了。
第21章
杨沉高三下半学期第一次到班上的时候已经是春天。
那时候周围的人纷纷换掉校服外套里的冬装,只有我还紧紧裹着羽绒服。教室外面就是新抽叶的鲜绿枝条,透过窗户投下缥缈而朦胧的绿色光芒。
我以为他不会来了。直到他沉重的书包被扔到我旁边的桌面,杨沉带着刚睡醒的烦躁拉开椅子坐下,拿出课本摔在桌上。这一连串动作发出不小的声音,有同学看过来,在和他冷淡到近乎凶狠的眼神接触后都低下头,装作没看到的继续早读。流言蜚语仍然漂浮在空气里,却因为杨沉的到来而悄悄沉淀。
杨沉吐出一口气,瞥了我一眼,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玩着书本的折页,我听见他的话:“寒假怎么不和我联系?”
那一片轻薄的春光落在他狭长漂亮的眼里,我轻声说: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
“是吗?”他随口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得很漂亮的小礼物盒,“对了,这个给你。”
我没有伸手去接。我等着他问我。这个寒假我没有联系他,以任何方式。我挂了他寥寥可数的几通电话,也没有回复他偶尔兴起般的那几条短信和消息。
为什么不问我?问我发生了什么,哪怕一句,一句接下去的话也好——
“别不好意思啊,给你就拿着。”他挑眉,语气轻松愉快的说,“我给你带的,看看喜欢吗。”
像以前一样,每次做的太过分就会在我的抽屉里放一些东西,隐晦的示好和低头。杨沉的确足够大方慷慨,即使是这样的小恩小惠也是远超我零花钱的昂贵,甚至于送我毫无用处的珠宝。我并不愿意接受这种不平等的馈赠,但等我把礼物还给他,他当着我的面把那只手表摔得粉碎。
“给你就拿着,我缺这点吗?”他这么说过,“何况你……”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那曾经被咽下的话,大概是“何况你比起其他人要的少得多”,现在的我终于明白。
“不用了。”我本想就这样拒绝,看着他生动的眉眼却还是忍不住小声解释,“真的不用了,我也没给你准备礼物,你拿回去吧……”
杨沉意外的没有生气,他扬了扬下巴打断我:“得了,别废话,拆开看看。”
我垂下眼睛看自己手掌上伤口结的痂。纱布被拆下不久,右眼看东西还很模糊。礼物被打上精致的蝴蝶结,光滑的缎带自然垂下,杨沉在我耳边不耐烦的催道:“拆啊,慢吞吞的干什么?”
胸口愤怒和痛苦的情绪快要喷涌而出,我的手指颤抖着抬起,连自己也不知道是要给杨沉一拳还是解开礼物的缎带——好在班主任来视察早读及时拯救了我,我垂下手搭在桌面上,把礼物往他那边推了推:“先早读吧,老师都来了。下课再拆好不好?”
“事儿妈。”他不满的撇了撇嘴,还是把礼物放到我抽屉里,“下课记得拆,别给别人看。”
那天杨沉并没有待到早读结束,他靠在椅子上接了个电话就收拾东西又要走,走之前和我说:“哎,班上人太多了,你带回去再看,知道了吗?”
我没有表情的看着课本,不回答他的话。他忽然恶作剧般的凑近我耳朵,呼吸间的热气落到我脖颈:“许俊彦,我先回去了,听到没?”
我浑身上下都僵住,没料到他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现得如此轻浮,不知道又要带来多少莫须有的谣言……甚至都不敢动一下,直到他坏笑着弹了下我的额头:“你真是呆死了,回见啊。”
等他轻松地走出教室,我缓缓趴到桌上拿书盖住脸,却仍然挡不住顿时四起的窃窃私语。我埋着头看手机上的消息,林雅终于回了我一条短信。
“晚上八点半,我会带你去。”
手机暗淡下来的屏幕模糊的反射出窗外的绿枝,我闭上眼睛装作自己什么也听不到。
春天也还是这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