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我同班同学,就是脸好看点,一天到晚冷着脸,脾气那叫一个大。我哥伺候他就和贾宝玉对林黛玉似的,做小伏地的哄着。”她气鼓鼓形容起来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好看的人都靠不住,玩玩就算了,居家过日子还是得选贤良淑德。”
“有喜欢的人是很难得的,谁不想和初恋长久走下去呢?”我们喝下午茶的时候我劝过她,“反正还年轻,有人喜欢及时行乐,有人喜欢认真守候嘛,你也得尊重你哥的选择。”
林雅纤细的手指百无聊赖的托着下巴,侧头看着落地窗外的阳光,眯着眼睛笑:“说是这么说吧,我看我哥不开窍着急——不过有人比我还急,唔,怎么唱来着,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她转过头看我,神情天真,说出的话却意有所指:“还是俊彦你看得开,你和我哥就是俩极端。但是有时候认真一点也未必不是好事哦?”
因为不是一个学区所以我和林雅不是同个高中,我能在沉闷压抑的青春期认识她,究其根源是杨沉。
说来好笑,我认真喜欢过的人也只有杨沉。
这是只有我和林雅两人知道的的疤痕,我曾经怀揣过足够美好又青涩的幻想,便也承受了鲜血淋漓支离破碎的结果。这些不可提起的沉默往事结了痂,一层层严密包裹层层叠叠构成了今天的我。
之前我躺在凌乱的床上,看着杨沉坐在旁边懒洋洋的吞云吐雾,特别想问他:那时候你到底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我喜欢你?知不知道那个陷害我的人是谁?你知不知道我曾为你——
可是话到嘴边哽得难受,喉头发苦。于是我开口问他要了根烟。
我避而不谈。
如果真的介意答案,为什么在那之后装作无事的把炮友关系延续到现在;可是若真的说不介意,我又觉得深深的不甘。不甘的是为他失去了爱别人的勇气,尽管这种勇气也没什么用;不甘的是明明喜欢一个人又没有错,凭什么我要承受那样的难堪痛苦?
“但是你喜欢的是杨沉耶。”林雅在单杠上坐着晃悠小腿,我穿着臃肿的校服,她却不管规定穿得很潮。她对我解释说,“他喜欢新鲜又恰好有这个条件换人玩,在圈里很出名。别指望他会心疼你什么的,转头就把你忘记了——这种例子数不胜数,能记得你的名字就算不错。喜欢有什么用,喜欢他的人那么多,又不能当饭吃。哎,你知道吧,他没有心的。”
夕阳下她看着我说:“想和他一直在一起的话,你也要没有心才行。”
那时林雅不过见我实在可怜劝了几句,她未曾料到我们后来会如此熟识,她会再次劝我说认真一点也未尝不可。
如果能认真去爱就好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真难。
第18章
我从小就怕打针。
小时候学校里组织打预防针,我平时算得上乖巧听话,每到这时偏偏捂着胳膊不肯走上前去。许育城许育衷已经打过了针,便跑过来看我。许育衷之前就拿这事吓我,说打针的针头会断在肉里,晚上长出许多小针头扎到身体各个地方,痛得晚上睡不着。我垂着头拽许育城的衣服下摆,可怜巴巴的求他:“育城哥,我不想打针。”
他看了看里面一个个抹着眼泪的萝卜头,皱着眉头小声的跟我说:“那怎么办呢?”
“我跑到厕所里躲着吧。”我吸着鼻子说,“这样就能不打了。”
他歪着脑袋想了又想,却握住我的手:“小彦要是疼的话就掐我的手吧,不打针对身体不好,而且老师会点名,这是逃不掉的。”
许育衷做了个鬼脸,对我撇了撇嘴:“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
最后我还是被老师拉进医务室,我在外面已经哭过一回,抽抽搭搭不情不愿的走进去,许育城在玻璃窗外给我加油。闻着空气里的消毒水味的时候我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到地上,护士阿姨被小孩子吵了一整天,没什么好脸色。针扎进去的时候有担心针头断在肉里的恐惧,更多的是真的很痛,回去之后我一连做了好多天的噩梦。
可是逃不掉的,每年都要挨一针,就算我后来知道许育衷是恶作剧吓我,也没法改变打针就是很痛的事实。不过发现再怎么哇哇大哭都无法躲过之后,我自然而然也就不哭了,选择皱着眉头挨那一针,反而会受到表扬。
我说自己很怕打针,其实是怕痛。
所以当我被人踹倒在地上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总是冷着脸的护士阿姨,然后才后知后觉腹部的痛。踹我的人大概用了全力,我反射性的想吐又吐不出来,痛楚尖锐冰凉的从腹部蔓延,我失了反抗的力气,在拳打脚踢里只能蜷缩起来。
我真的很怕痛。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痛得恨不得立刻昏过去一了百了,却仍然能在拳头落到肉体的杂乱闷响里清晰的听到铁棍在地上刮擦的声响,让人头皮一炸。
“为什——”我撑着粗糙的地面呕了半天,勉强吐出半句话,剩下的声音被铁棍猛地击散。
我是听到那根铁棍在空中挥舞的声音的,甚至能判断它会落在何处,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能变身超人,像动画片一样爆发出超能力帅气躲开。可惜我是许俊彦,不是superman,所以我只听到凄惨的一声痛呼,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声音是从我口中发出的。
这一下打得很狠,正落到我脊梁骨上。我整个人被打得趴在地上,鼻涕口水落下来糊了一脸,直到被他们翻过来灵魂才慢慢归体,这次痛得连蜷起来都做不到,只能像条狗一样拼命喘气,如果不这样疯狂喘气我就会痛得死掉,那时候我是真的这么觉得。
为首的那个人踩着我的脸,我脸肿得厉害,眼球火烧火燎像被千万根针扎着,实在看不清他的样子。脑袋里嗡嗡的,模模糊糊也听不清他说什么。
“杨沉”。
那个男人唾了我一口,蹲下来拽着我的头发说话,于是我听到他说这个名字。
“别再纠缠他了,听到没有?”
我垂着头,明明看不清施暴者的脸,却看到一滴眼泪顺着伤口滑下来,被血和尘土染成肮脏的颜色。
“杨沉。”
我在心里默念,之前一直强撑着没有流下来的眼泪源源不断的夺眶而出。
“杨沉。”
滚烫又难堪。
林雅给我削了个苹果,她刀工很差,一个苹果去了皮便只剩一半。她笑嘻嘻的:“我在家都没自己动手过,你可享福了。”
我咬了一口,味同嚼蜡,却还是抬头对她微笑:“好吃。”又问她:“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马上就高考了。”
她托着下巴很无所谓:“高考而已,急什么。”
“高考对我很重要。”我心里木木的,并不是焦急,只是有点说不出的焦虑,“还有,我把医药费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