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下床以后,我对外面的情况掌握得多了一些。不过没见到妈妈派来的管家,帮我复健的是几个外国女人,个个身材高大肌肉结实,站在那里就很有威慑力。
安德烈说是保姆,我跟着尹文君玩过挺长时间的射击,这几个女人手心的枪茧比俱乐部的教练还厚。但他这么说,我也当做真的保姆看待。
她们听得懂中文,只是说得不好,除了基本几个词汇常常答非所问。我换了其他语种依次尝试,有一个对西语有反应,我便加大力度和她打好关系,结果第二天这个女人就被安德烈解雇了。
他对我的一举一动都过分紧张,恨不得时时刻刻和我黏在一起,外出回到别墅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我在哪。
我全盘接受,甚至花了很多心思安抚他。比起不断被注射来路不明的药物,过度掌控欲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安德烈长得好看,撒起娇也赏心悦目。
他不主动要求做爱,大部分时间只是让我躺在怀里给我读书,或者和我一起画画。妈妈、杨沉、宋城等人的存在被我们刻意忽略,维持着这种彼此心满意足的平衡,我和安德烈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对亲密无间的兄弟。
这些天我想明白了很多。自私残忍,任性妄为,我行我素,他用从妈妈身上学到的特质对抗她,我和刺青一样,都是信手拈来的一把锋利长刀。
意识到这件事并没有叫我难受,换作以前,我肯定要东想西想一大堆然后把自己折磨得够呛,什么亲情的意义,我在安德烈心里的位置,妈妈对我的看法。现在我能很平淡的一边抱着他一边走神,压根不放心上。
没有必要纠结,人注定要和外界力量斗争,煽情一点的说法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安德烈的劫是苛求完美的妈妈,宋城的劫是不被家庭所容的梦想,杨沉的劫是永远不懂得爱和珍惜。
那我的劫是什么?
阳光落在安德烈身上,将发丝眼睫照耀得近乎透明。他抬眼看我,眼里像含着一汪碧蓝湖水,波光粼粼,淡蔷薇色的嘴唇抿出一个浅笑,脸颊上有甜甜的酒窝。
圣洁,美好,只要顺遂他的心愿,他可以成为梦中的金发天使。
“我没想到真的会有这样的日子。”安德烈蹭了蹭我的脖颈,依恋的呢喃,“就像做梦一样。哥哥,谁也不会来打扰我们,再也不用回那个讨厌的家。”
我笑了笑,在他的额头印下一吻。夕阳把绚烂的光洒满天际,最终变成一颗赤红的心,摇摇欲坠的挂在边缘等待被暮色吞噬,看起来撑不住了,只好认命。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我的劫从始至终没变。
尹文君来的时候悄没声息,我正脊背冒汗的往前一步步挪蹭,握着扶拐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忽然闻到一缕烟味,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回头一看是他倚在门边,明明长着张清俊文雅的脸,故意做出懒洋洋的姿态。
“怎么不说话?吓我一跳。”
“我怕呼出口气会把你吹走。”他点评道,“瘦成这样,很有病美人的味道。”
我对尹文君的信口胡扯无语了几秒,能将一个面无血色如同幽灵的男人说成病美人,不愧是他。旁边照顾我的女人过去把烟掐了,这回轮到他吓一跳:“搞什么?!”
“禁烟,我是病人。”我瞥了他一眼,继续艰难的迈腿,“安德烈怎么会让你进来?”
“作为他的合作伙伴,我有权在这里进出。再说这房子还是我抵押给你妈妈的,最后到安德烈手里,变成你在住,真够缘分。”怪不得尹文君年纪轻轻就有资本搞投资创业,原来是把自己的房产卖了。他盘腿在榻榻米上坐下,“许俊彦,你们家的人是不是都有点神经质?”
“没办法,他们追求利益到魔怔的地步。”我说,“你见过这种情况下的正常人?”
“和我家一样,个个斗得堪比乌眼鸡。”他笑了笑,“蘑菇弟弟,咱们俩才像一家人,可惜生错了地方。”
“这话别让安德烈听到,否则他又要发疯。”
虽然心知尹文君称不上什么好人,奈何他笑眯眯的样子亲和力太足,自来熟的夸“保姆”气质独特做事认真,然后支使她端茶倒水。那女人离开房间,我也松懈下来,坐着和他随口闲聊几句,他顿了顿:“你变了很多。”
我看了看自己,卧床修养了这么久,浑身上下大概没有一处维持原样。尹文君摆摆手:“是给我的感觉不同。你以前总是……不知道怎么形容比较合适,消极?低沉?让人觉得你有很多话闷在心里不说,连带着周围气压都低几个度。”
“以前我没想开。”我说,“其实人不用把自己弄得那么累,我一开始图的就是漂亮脸蛋,现在身边有个美人弟弟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挺好,不想折腾了。”
他仔细的打量我,叹了口气:“安德烈虽然聪明,但脾气像个孩子,有些事上欠考虑,恐怕不能保你一生。”
我默了片刻后开口:“我妈妈还让你说什么?”
“你猜到了。”尹文君尴尬的耸了耸肩,“我觉得我装得很像中立方。”
“诈你的,没想到你承认得这么快。安德烈不可能放外人进来,你能见到我,多半因为他被妈妈叫走,一时没法脱身。”
他无奈道:“你知道我不喜欢插手别人家事,但又得罪不起,只好消极怠工。算让我见识到了,世界上还有这么偏心的母亲。”
我不置可否,她对我一向如此,自从知道我和安德烈搞在一起后,表面的温情也荡然无存。
“她说可以给你打一笔钱,足够衣食无忧,而且保证你去国外开始新生活,不会被任何人找到,唯一的要求是不要再和安德烈有联系。”尹文君说,“只要你同意,她会安排立刻动身。”
我出了一会儿神,闭了闭眼睛:“我本以为这话她会亲自来说,没想到连看我这个儿子一眼都不愿意。”
她对我一定特别失望,幸好我已经不在乎。
“转告她,不用给我钱或机票,只需要她帮我支走别墅里的所有人,包括安德烈。再给我一辆车,我有手有脚,会自己离开。”
“你的腿能开车?要不要我在山下接你?”
可能以为我会拒绝,听到我同意后尹文君小小的松了口气,随后又皱起眉,满脸不赞同:“俊彦,外面找你的人很多,你走了住在哪?怎么生活?为了一时赌气把自己搭进去,划不来。”
我摇头,垂下眼睛,摆出听不进劝的一副固执姿态。他苦口婆心循循善诱了半天,见我坚决不改,只好说:“遇到麻烦给我打电话,好歹也是从小的交情。我这个人虽然没有帮你改变现状的能力,但不至于一点忙都帮不上。”
“谢谢你,蚯蚓哥哥。”听到这里,我认真的看向尹文君,“见到我妈妈拜托你和她说一声,我已经为她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埋单了。”
“她最大的错误就是把安德烈养成这种性格。”他不明所以,因此没多想的安慰我,“出去避避风头也好,等过几年什么爱恨纠葛都淡了你再回来。换了新地方别忘了我说的及时行乐,开心活着最重要。”
我笑了笑,说:“我知道,我都明白的。”
第178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不再是我了。
郁积于心的无力与疲惫将我推至摇摇欲坠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