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气温很高,在外面站着说话也不像样。我扫视四周,发现不远处有家咖啡厅,便道:“我请你喝杯饮料,正好聊会儿天,如何?”
几分钟后,我和董小茜在凉爽的室内坐下,她小心翼翼道:“那个,君彦哥,你和宋哥还有联系吗?”
我并不直接回答,含笑反问:“你找他有事?”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董小茜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正正经经跟过的艺人只有宋哥一个,所以一直惦记着他的情况。宋哥解约得突然,以前的联系方式失效了,我不知道怎么找到他。恰巧今天看到君彦哥你,就想来试试运气。”
我顿了顿,说:“他已经不在娱乐圈发展了。”
“怪不得,我平时也注意娱乐新闻,从来没看到过宋哥的消息,猜到他应该选了别的工作。”她轻轻叹了口气,有点高兴,有点释然的样子,“也不错,宋哥人那么仗义,又肯努力,就算不做演员,做别的行业也会成功的。”
我艰难地扯了扯唇角:“他过得比以前好。”
——大概。
我总不能说他此刻正被拘在某处接受调查。
董小茜的神态顿时放松不少:“之前我还担心你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幸好你们没有断了来往。对了,君彦哥,你方不方便把宋哥叫出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我轻声说:“暂时不行,他有事要处理。”
她啊了声,又迅速抛开失望情绪:“没关系,等宋哥有空再聚。你还记得咱们仨一起打牌么?你和宋哥总赢我。就是在山里录综艺那次,没想到半夜下那么大雨……真的超级恐怖,还好没出事,找到人的时候我都急哭了……”
这番话瞬间将我扯回当年。
漆黑的山脉,风雨袭来的夜晚,义无反顾将我扯进怀抱的那只手。
董小茜笑着说:“今时不同往日,我的打牌技术修炼得很厉害,不会输给你们!不信哪天再玩一局试试。”
我回过神,低声道:“嗯。有机会我会转告他。”
如果……还能有机会和他相见。
我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九月初的一天,我见到了宋城。会面地点是赵远的人带我去的,很偏僻,几乎已经离开城市范围。
宋城站在一辆军用吉普旁,他看起来马上就要离开,只是在此处临时停留。身旁男人送我下车,指了指旁边的一片荒芜空地,对我说:“五分钟。”
我走近几步,在距离只有一两米距离时停下,宋城的脊背挺得笔直,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
这短暂一面来之不易,我没有奢侈到用沉默来挥霍它,开门见山道:“你瘦了。”
这句话的绝妙之处在于,对任何一个许久没见的人都可以拿来使用,好勾出下个话题。就像他曾经记下的中医单子,不论材料有多复杂繁琐,上面总得有一个药引。
更何况,他确是瘦了。
眉眼深深凹陷下去,显得冷肃起来。然而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十分悲伤,几乎令人呼吸一滞。
“在那儿总不会像在家一样自在。”他说,“俊彦,我要走了。”
我不清楚宋城有没有得知我在整件事情中的作用,但亦没有将隐秘全盘托出、招揽仇恨的喜好,闻言问:“是你父亲派人来接吗?”
他点头,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好站在原地,讪讪道:“那我就放心了。”
风从我们之间穿过,宋城低声说:“我在受审的时候,想了许多要问你、要对你讲的话,可现在你站在面前,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这次走后,我可能要听父亲的话,老实在金城呆一辈子,再也不会回来。可惜,本来想给你一段美好记忆的,结果什么都没办成。”
他望向我,棕色瞳仁和梦中的颜色相同,却彻底失去了那种温度。
我的心肝脾肺顿时仿佛被人绞作一团,乱糟糟沉甸甸,坠在身体里,叫人喘不上气,还要长长久久地疼痛。
胸口的空洞愈来愈大,直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宋城忽然问:“俊彦,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我闭上眼睛。
在洗手间和他的第一面。
亚娱休息室里差点撞上的瞬间。
他回头对我微笑,我走上狭窄楼梯。
他系着围裙,在厨房水槽里洗菜,我替他捋起快垂落的衣袖。
那么冷的冬天,我们手牵着手一步步走向公交站。
他的笑容。他的拥抱。他的气息。他的吻。
谎言的种子生根发芽,破土而出,结出苦涩果实。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画面尚未消散,又变成泥石流到来时他将我死死护在身下的场景。
完美假面化为齑粉,空中楼阁最终倒塌,所有幸福尽数颠覆。
程贺云。螺旋的楼梯。紧握又放开的手。为我按摩伤腿时掌心的粗糙疤痕。
他可以用爱怜目光注视我胸口冰冷乳环,也可以在半夜书房亮起的灯光下,埋头钻研中医笔记。
许诺带我走时的认真口吻。草帽檐下亮闪闪的眼睛。克制而温柔的入侵。手臂的力气。皮肤的触感。嘴唇的温度。
他抱着我大笑,一遍遍说“好喜欢,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