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发看清贺子谦手里的东西后,一颗沉重的石头瞬间放下,喊道:“傅孟,后退两米。”
傅孟忍住眼泪, 咬牙道:“队长, 我不怕, 你们等着敌人指挥所冒烟吧。”
“小傅。”贺子谦轻呼出声, 傅孟更是有些不舍, 大气道:“你是独子,别说要跟我换。”
“我是说你忘了拿信号弹。”
傅孟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这个铁石心肠的家伙, 都这会了还听不到他一句安慰,但凡我今天不死,我一定要跟你绝交。
“好了, 不逗你了,咱们谁也不用死,这三十年来,科研人员们日夜辛劳,就是为了我们的战士不再需要用血肉之躯去扛起炸药包,你高工课是梦游去了吗?”贺子谦走过去一把拽过他,温声道。
他没看错人,小傅同志除了是个话痨,更是经得起考验的无产阶级战士。
这一刻,傅孟卸下身上的包袱,放声大哭,三人也第一次完全放下心防,相拥在一起。
他们来之前组织上就将两个远程微型发射器交给了两位队长,贺子谦身上的只是备用,可是杨队长身上的发射器在一次又一次的撤退中遗失了,刚刚杨光发也以为他们必须用血肉之躯完成任务了,他早已做好牺牲的准备。
没想到贺子谦的发射器却一直完好的藏在他的胸口,平日里胆小娇气的小傅竟然在牺牲面前毫不畏惧,让杨光发心生敬意,只是贺子谦的刻意考验他也未曾阻拦,因为这一次侥幸可以功成也不必牺牲,可以后呢,如果遇上同样的事情,他需要知道小傅会做何等选择。
重新在发射器上固定好特制□□后,贺子谦和杨光发向情绪平复过来的傅孟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傅孟眼神坚定的回礼,心里全无慌乱和退缩,从此,他是一名真正的战士了。
他们三人离开地道,由贺子谦爬上视野开阔的一颗大榆树上固定发射器,其余二人负责警戒,待设置好时间后,三人迅速回到地道里,等待光荣来临的那一刻。
只有不足七分钟,三人却屏住呼吸细数着每一秒,仿佛过了沧桑百年般,轰的一声,灰土掉落,傅孟激动道:“我们成功了,成功了......”
“嗯。”
冷淡的回应下是贺子谦不住抖动的眉梢和握紧的手掌心,眼神里涌现出无限温柔。
杨光发眼含热泪道:“是啊,我们要胜利了,我们都立功了。”
他泣不成声,他只是个义务兵,今年就要退役了,但遇上战争才暂缓了,等到战争一结束,他就要回家种地,只有那些曾立过二等功以上的战士才有机会升入军校或者提干。
曾经多么羡慕过年轻的贺子谦家世显赫,又荣立过一等功,与他是天壤之别,若不是他事事冲锋在前,对他敬重有加,连带的其他那些金贵的军校生也对他令行禁止,他早就像从前一样,对手下的新兵蛋子破口大骂了,现在,他也可以了,可以留下慢慢报效祖国,改掉自家几辈子土里刨食的命。
这全靠贺子谦的机敏和果断,他此时的所有不平和抱怨都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无穷的敬重和感激。
三人各怀心事的靠着墙壁闭着眼休息,许久后,外面再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贺子谦缓缓睁开眼睛道:“我们该回去了。”
沿着来时的路,轻快谨慎的回到了驻地,其他队员给他们留下了一些记号和安全的标志,但是他们丝毫不敢休息,他们不知道这时迎接他们的是敌人的疯狂反扑还是就地投降。
一路躲躲藏藏的向前匍匐着,山里的草根和积雪就是他们的口粮,不知走了多久,也再没找到队员们留下的记号,他们疲累不堪,好几次都差点要就地倒下,互相激励着才勉强前行。
沉重均匀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贺子谦再也撑不住直直倒了下去。
因大雪和不断扩大的范围,暂缓挖掘的考古队伍陆续下了山,文秀英专门炖了鸭子汤慰劳两位老师和哥哥,说起这几个月来的大喜事。
头一桩自然是县城里正锣鼓喧天的庆祝的自卫反击战的胜利,苏君彦更是喜不自胜,还与周文昌喝上了小酒。
他们早知道会赢,只是赢的如此迅速和彻底,真是让人既惊喜又骄傲,两人不住的说着国家这些年的大变化,自己会造飞机,大炮,原子弹,这放三十年前都跟做梦似的。
这些事文秀英都耳熟能详,甚至知道的更多,以后上太空,观月亮,都不在话下,她倒不如何为这一刻所激动,心里却牵挂着别的,她乘着两位老师吃菜的片刻沉默问道:“老师。你们最近有没有收到京城老同学老朋友的信之类的啊,跟我们说说这场战争别的消息呗,那些报纸上公开的消息我们都知道了。”
“你想听啥?”周文昌随口道。
“比如说都有哪些人立功啊?伤亡的人多不多?”文秀英心里忐忑的问道,也不知道她的包裹寄到没有,林凡去了首都,她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只能在老师这里来碰运气了。
说到这里,刚才的喜悦心情少了许多,无论怎样的胜仗,肯定是伴随着牺牲的。
周文昌叹口气,幽幽道:“这些倒是没听说,他们现在跟我来信都是问挖掘进展,恨不得让我把每一片泥土的分布都详细告诉他们,若不是组织上不允许,我那些老朋友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跑来守着不走了。”
看着学生期盼的眼神,苏君彦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猜想,那个小子倒是有些军人气质,不会是去前线了吧,如果真是这样,看那次他那么护着英英,仗都打完一个多月了,不说来看英英了,好歹也该来封信啊,真不像话,苏君彦心里腹诽着。
见苏老师只是看看她不说话,文秀英就知道他大概也没什么消息,是啊,他们都是学者,跟军界没啥关联,此时也跟她一样,就是为祖国高兴罢了,哪里知道那许多消息。
淡淡的小米酒喝的两位老师醺醺然,借着今日的喜气,敲着碗唱起歌儿来,调子昂扬婉转,令人迷醉。
窗外的雪景透进来的光洒在炉火上,犹如暖阳照耀,屋里的歌声不停,屋外的大雪徜徉。
周文昌和苏君彦哼着皖北小调慢慢离去,屋里只余文秀英兄妹俩,木嘉尚看妹妹时而出神的样子道:“是不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你有啥事一定要跟哥说,别憋着。”
“没人敢欺负我,我现在一心就想着考大学的事,没别的事,倒是哥,我想听听你的打算。”文秀英夹了块炭,放进快熄灭的炉子里,火花四溅。
“我听说了个事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起来实在是有些胆大包天不可思议。”木嘉尚想起自己在山上听从南方来的勘探队闲聊时说起的事,心里如翻江倒海,又拿不准,想跟妹妹说一说,讨个主意。
“啥事儿啊?”文秀英心里琢磨着,进了腊月,没发生什么大事啊。
木嘉尚不由自主的压低声音道:“有个村子实行了大包干。”
“哦,所以呢?”
听到文秀英波澜不惊的反应,木嘉尚以为她不明白,跟她详细解释了一遍什么叫大包干,果然,文秀英听完后反应积极了些:“这个法子听着不错,哥你也想试试吗?”
“那谁不想,听着是好,可你不知道,这可是要劳改的事,以前听叔爷说过,刚大集体的时候就有人偷偷搞过,被上面知道后,全送去了劳改队,作为反面典型让各公社学了好一阵呢,就是不知道他们胆子怎么那么大。”木嘉尚又羡慕又心惊道。
“就是穷的呗,如果一个村子的人年年靠要饭过活,随时有被饿死的可能,他们就能霍的出去。”文秀英声音有些幽远,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那倒也是,英英,这事听过就算了,那人千叮咛万嘱让我不要说出去。”木嘉尚小心道。
“哥,假如咱们这也实行了大包干,甚至直接包产到户,农民自由收种和出入,你想干啥?”文秀英问出了她想了很久的话,她知道今年中央开会后,国家就要大变了,只是他们这个小地方落后保守,变化还需要几年才能到来,她想让木嘉尚提前有个打算。
木嘉尚睁大了眼睛道:“这些事我想都不敢想,哪里知道自己想干啥。”
“那从今天回去你就开始想,照着南方那个村的例子往大了想,过完年来告诉我答案。”文秀英沉稳坚定道。
木嘉尚带着一脑门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回家后就将其放在了心底,他今年在山上一共挣了一百二十八块,要给队里交十二块,年底的分红没有钱,只有一家子的口粮,三袋玉米,两袋谷子,四袋高粱,共计五百六十三斤,他现在没心思想别的,得先把眼前的日子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