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回去了吗?
方星剑的嗓子有些沙哑,说话间都能听出话音里的疲惫。
他轻轻拍了拍身前的小土包,上面插着一根小巧的木牌,规规整整的刻着两个小字:豆儿。
方星剑最终还是没有直面毛头和他的家人,让温紫宜把豆儿的银手镯送了回去,口头上带了个讣告。
对这家人来说,死讯已经太过沉重,没必要让他们知道孩子的死因。
温紫宜点点头:送到他的手上了。
方星剑视线长久的停留在那片小土包上,半晌才开口问道:那他们还好吗?
温紫宜绕到方星剑身前,细致小心的牵起他的手,冰白细长的指节上满是泥土和细小的伤口,这个坟堆是师尊亲手刨出来的。
他法力柔得像是一股温泉,洗净方星剑手上的脏污,不自觉地十指交缠,一边揉按一边开口:
他们很伤心,我也说了师尊交代给我的话,孩子没受到折磨,是顷刻毙命。
方星剑兀的回神,皱了皱眉,把手抽了出来,不悦道:
我只是让你说得委婉一些,你这样倒是更让他们伤心了。
温紫宜忽的落空,手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顿了片刻,才自然地垂了下来,低声道:师尊交代的是,是我冒昧了。
方星剑叹了口气,他也不该指责温紫宜,毕竟是他不敢面对豆儿一家人,他不知道毛头会有什么反应,但什么样的反应都不是他想见到的。
纵使豆儿不是因他而死,但一切的起因却与他有关,方星剑说服不了自己脱罪。
温紫宜也不再多话,带着师尊朝着大殿中去,他答应了方星剑,要散了魔殿中所有的魔修。
方星剑找了个位置静静坐下,长剑放在身边。
此时只有两人等在大殿中,他们二人是魔尊手下的三堂主之二,已经是修为一等一的的高手,可仍旧比不过方星剑。
其中一位正是那日被方星剑砍得半死的六臂魔修,此时已经恢复了大半,正恶狠狠地瞪着他,却碍于方星剑的实力,不敢有任何动作。
六臂魔修是蜘蛛化形,被唤做织狱的三堂主之一。
三人中他实力最弱,脾气却最大。
织狱不敢对魔尊和剑修呛声,只好把枪头调转,对着另一边的听鸣斥道:
尊主都到了,千面人竟然还没到,他比尊主还要忙吗!
这样大的事,他有什么意见不成?
他说话阴阳怪气,任谁也能听出话中的怨气。
听鸣一副担忧的模样,并没理会织狱话中的怒气,反而转过来看着温紫宜,劝道:
尊主,您真的考虑好了吗?若是散了这群人,魔修本性难抑制,他们照样会出去为非作歹,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不如先找个更好的办法,慢慢解决这些事?
方星剑静静坐在殿下,端看着温紫宜的回应。
温紫宜一身玄色衣袍,此时坐在高高的王殿之上,半拖着下巴,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那双金瞳只有略过方星剑身边时,才会变得热情一些。
千面今日不会来,我已经把这件事情交代给他了,至于魔修们以后还会作乱......
无妨,只要我听闻一次,就会去剿灭一次,直到他们再没有本事能作乱。
尊主!
就连一直以他为尊的织狱都被温紫宜的话震惊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温紫宜强,他无可置疑,然而当初带着他们组建魔殿的人是他,今日放言要剿灭魔修的人竟然也是他!
这么多年来他们的努力在他眼里难道就一文不值吗?
织狱那日带着弟兄们冲上灵岩山,已经探查到那群正道修士们此时死伤大半。
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赐的机缘,正邪自古不两立,正道修士已经将他们逼迫压榨了无数年,眼下这天地、这洞天福地,已经化作肥肉扑棱棱飞到了他们的嘴边。
只等着咬一口,就能坐地飞升!
然而这剑修不仅坏了织狱的好事,让他丢了这么大的面子,还敢直接让魔尊散了这群魔修!
最可恨的还是温紫宜,只是一句话而已,他居然就要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天下。
织狱哪里还能忍,当即怒骂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尊主您不要被迷惑了心智啊!
温紫宜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们,只是讨好地看着师尊,问道:如此,师尊觉得可好?
方星剑轻轻皱了皱眉,但还是开口:别说下次,我连这次的惨剧都不想看见。
温紫宜唔了一声,点点头,又转向两位堂主身边:听见了吗?依师尊的意思来,若是让我发现出现任何凶案,就直接悉数剿灭吧。
听鸣像是从没认识过这人,他瞪大眼睛,面颊上的鳞片翻起,闪着阴毒的光:少主,您可是决定了要这样做?
温紫宜点点头,只要师尊开心,就是把他们都杀了又怎么样,一群手下,换了还有新人来。
去做吧,还愣着干什么?
织狱牙磨得直响,听鸣多年和他同进同出,现在这副场景,听鸣恐怕也不会放弃他。
算来算去,只有他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不等织狱拒绝,竟然是听鸣先开口:尊主,您若是决定要这么做,恕我不能再追随尊主左右了。
温紫宜动作忽的变了,仍旧是那副懒散的动作,去隐隐散发出些许杀意,让人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织狱已经僵在原地,下意识朝听鸣看去,额上浮起一层细细的毛汗。
听鸣,我可以当做刚才的话没有听见。
织狱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温紫宜让步。
可听鸣毫不留情,冷漠道:多谢尊主美意,只是我不能接受自己的主子还要听从旁人的命令。
听鸣只可做一人之下,还请尊主见谅。
方星剑挑了挑眉,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温紫宜一脸有趣的表情,只是眼神冷得像是要结冰,看着听鸣仿佛看见一具尸体。
织狱反而是在场动静最大的人,这几人修为都在他之上,要是打起来了,他一点也讨不了好。
顿了半晌,织狱额上的汗都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温紫宜才轻声开口:
好,听鸣,我放你走。
你呢?要不要一同离去?
织狱忙跟着点头,温紫宜转眼就能把昔日的旧仆杀得干干净净的人,他怎么可能继续跟在身边,只怕什么时候被他卖掉了都不知道。
听鸣恭敬地跪下,在大殿中磕下三个响头,上古的蛇妖暗含威胁的开口:尊主,期望您别后悔今日的所有举动。
温紫宜像是被他的话逗笑了,握拳捂住嘴闷闷的笑出声,看得织狱心里狂跳。
他摇了摇头,再抬眸时,一双金瞳像是在看陌生人,直视着殿下的旧友。
温紫宜语气冷得几乎掉渣:除了师尊的事,我从来不会后悔,即使以后被杀,也是你的造化罢了。
听鸣,我可等着你能杀我的那一日。
听鸣面色一变,再没有多话,带着织狱转身就离开了大殿中。
外头夕阳欲斜,黄昏之色透着殿门照进空荡荡的大殿中,温紫宜半倚着靠在王座之上,长睫半阖,一双金瞳沉沉的看着脚下。
他听见师尊的脚步声轻轻的响起,一步一步踏上台阶,走到他面前。
一双黑靴出现在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