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反应是侯爷的心不会那么狠吧,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说到底,在勋贵人家,血脉亲情算得上什么,多的是人家因为清白和名誉,宁可让自家姑娘暴毙的,比如工部右侍郎府上的杨三姑娘。
前年,杨家回老家探亲,路上偶遇盗匪拦路抢劫,抢走了几辆马车,连带杨三姑娘也被带回了山寨,幸而遇上青州卫的人去山寨剿匪,救下了虚惊一场的杨三姑娘,又把人送回了杨家。
不久,杨三姑就得了急病“暴毙”了,死得无声无息。
还是去岁青州卫副指挥使家的姑娘随父兄来京城述职时,把这件事说给了她的表姐妹听,事情才在京中传开了。
说穿了,杨家就是觉得杨三姑娘走失过,白玉有瑕,所以弃了她。
杨家可以弃了杨三姑娘,楚家自然也可以弃了自家姑娘。
琥珀心头沉甸甸的,欲言又止。
相比下,楚千尘反而云淡风轻,全然没有为此而难过,亦或是受伤。
前世她只知自己对楚令霄而言,无足轻重,随手可弃;
重活一世,她方才知道楚令霄厌她、憎她至此!
她对楚令霄没有希望,也就没有什么失望,只是觉得讽刺而已。
楚千尘优雅地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裙,又理了理鬓发,吩咐道:“让她们简单收拾一下就是了,琥珀,你跟我去趟正院。”
于是,一盏茶后,沈氏就得了禀,说是楚千尘来了。
沈氏还以为楚千尘是来问赐婚的事,亲昵地把她招到了自己的身边坐下。
她还在斟酌着言辞,楚千尘已经开口了,而且,她一开口就是惊人之语:
“母亲,我病了,病得很重,我想去庄子上休养。”
“请母亲给我准备车马,马车不用太好,普普通通的就行。”
沈氏惊讶地睁大了眼,她第一反应就是陈嬷嬷是不是跟楚千尘说了什么,陈嬷嬷无辜地连连摇头,她什么也没说。
陈嬷嬷不禁又想起了方才在琬琰院楚千尘那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心里既惊讶,又唏嘘:二姑娘果然是看出来了!
沈氏也明白了,心口又开始泛起一股酸楚的痛意:这丫头实在是太聪慧、也太贴心了!
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握住了楚千尘的手,坚定地表明她的立场:“尘姐儿,你别这么委屈自己,还有我在呢!”
“我是你的母亲,自当护着你!”沈氏近乎宣誓地说道。
楚千尘微微一笑,眉目舒展,浅笑盈盈。
她也知道,沈氏在这个时候带她去穆国公府是为她撑腰,想让楚家低头。沈氏为她做得太多太多了,亲娘待女儿也不过如此……当然,除了她的亲娘。
“我不会委屈自己的。”楚千尘笑眯眯地说道,还俏皮地眨了下眼,似乎在说,她是哪种忍辱负重的人吗?
沈氏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眸。
“这件事不能让母亲您一个人扛着,”楚千尘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就凭楚家,还想妄图改变圣意?再说了,我的嫁妆还得让公中出呢。”
不让楚家吃点苦头,岂不是辜负了楚令霄的一片“心意”?
的确,这丫头的做法更直接一点。沈氏明白了楚千尘的意思,心里感慨:这丫头明明还不满十四岁,却看得如此通透,也想得明白。她十四五岁时,可远远不如这丫头!
短短不到一盏茶功夫,屋子里原本沉郁的空气就一扫而空。
一旁的陈嬷嬷凝望着楚千尘好一会儿,眉目间浮现出混杂着钦佩、唏嘘、叹服的神色。
陈嬷嬷都这把年纪了,过去这几十年,不知道见过多少名门世家的夫人与姑娘,有的人一辈子一帆风顺,有的人先甜后苦,家中突然落难、遭发配等等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倾巢之下,焉有完卵,那些曾经光鲜的千金小姐在遭逢突变后,大都只会泪如雨下,四处求人。
可是楚千尘不同。
从昨天到现在,哪怕她猜到了她的父亲想置她于死地,她还是这般从容自若,面带微笑,渊渟岳峙。
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于她而言,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能撼动她分毫,她那柔弱似水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坚韧不拔的心。
“你想好了?”沈氏正色问道。
“想好了。”楚千尘大大方方对着沈氏一笑,三个字简明扼要,声音婉转,听着像在撒娇。
沈氏看着楚千尘,脸上泛起了些微的笑意,心中变得柔软了下来,颔首道:“好。”
这几个月,沈氏一直看着楚千尘,也渐渐地,越来越了解她。
这孩子是个胸有沟壑之人,恩怨分明,亲疏有别,行事有度,为人处世自有她自己的一套准则。
对待外人,她总是客气有礼,清冷疏离;
可对待自己与沐哥儿,则全然不同,她会说笑,会撒娇,会戏谑逗趣……看着才符合她现在的年纪。
沈氏揉了揉楚千尘的头,轻声道:“好好照顾自己。”
“嗯。”楚千尘没有再久留,起身告辞了,“母亲,那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楚千尘就带着琥珀又返回了琬琰院。
这时,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已经把东西收拾得七七八八。
这两天,她们的心情多少有些浮躁不安,毕竟,楚千尘的婚事也会影响到她们这些下人的将来,说不定她们也要跟着陪嫁到宸王府去,众人都颇有种前途茫茫的沉重感。
楚千尘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了,侯府最近乱哄哄的,太影响她做大造丸了,制大造丸要绝对的专注,万一出了一点岔子,这些药材就白费了。
比起王爷的安危,其他的事根本都不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