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楚千尘掀开窗帘一角往公主府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歪着小脸问车厢里的另一人:“母后,这个嬷嬷是不是您给的?”
楚千尘见过静乐身边的两个嬷嬷,一个软弱,一个迂腐,后者还是被她驱逐了一次,吃了苦头,才学乖。静乐的身边可没行事这么泼辣、爽利的嬷嬷。
殷太后坦然地一笑,点了下头。
如果说,起初她下旨杖责卢方睿是念着先帝与母女的名分,那么她派这个嬷嬷来公主府,就算是投挑报李了,毕竟静乐的事也算是间接地帮了她一把。
静乐身边的乳嬷嬷与掌事嬷嬷都是当年她的母嫔挑的,忠心有余,能力不够,性子一个比一个软,静乐与她们在一起,耳濡目染,性子只会被越养越软。
她与小儿媳帮得了静乐这一次,却帮不了她一辈子。
殷太后喝了口清甜的花茶,感慨地叹了一句:“静乐这丫头总该自己立起来,人终究只能靠自己。”
就像她的阿玦!
这些年,殷太后在寿宁宫里闲着无事,忍不住就会多想,追忆往昔。
当年她自然是反对顾玦去北地的,顾玦可是她的独子,她也为此怨过先帝,跟先帝置过气。可后来回过头想想,如果当年顾玦没去北地,今上顾琅就容得下他吗?!
顾玦是除了今上以外,先帝唯一的一个皇嫡子,光凭他的出身,顾琅就不可能不忌惮他。
既然如此,那么她宁可她的儿子成为虎狼!
殷太后忍不住挑开窗帘,去看朱轮车外策马奔腾的顾玦。
风吹得他满袖盈风,宽大的斗篷随风猎猎飞舞着,宛如鲲鹏展翅,扶摇直上。
朱轮车又驶过两条街,就来到了宸王府所在的朱雀大街,王府的门房早就在探头探脑地往街头张望着,第一时间把主子们归来的消息传进了王府。
与此同时,公主府大门口的这出热闹也传到此刻身在养心殿的皇帝耳中。
来禀话的小温公公几乎是用尽全力力气才顺顺当当地把事情给说完了,给自己捏了把冷汗。
皇帝:“!!!”
皇帝脸色铁青,他今天憋了一天的气,静乐与卢方睿这件事虽然只是小事,但追根究底,今天若不是静乐的事,又岂会弄到这种局面!
康鸿达也在,手里拿着一把折扇随意地扇动着,宽慰了皇帝一两句:“皇上息怒。”
皇帝如何息怒,心口的那簇邪火到现在就没消退过,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症状。
皇帝在东暖阁内来回走动着,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地唠叨着:“顾玦不安好心!他这个人心机深沉,一肚子的弯弯绕绕,这次他借题发挥,恐怕不会那么容易消停……”
皇帝心里也怕,怕太后这么一走,就留在宸王府,不肯回宫了,那么天下人会怎么看到他这个大齐天子,世人一定会以为是他薄待了太后,而且——
以后,他要如何才能继续拿捏顾玦?!
这才是最让皇帝烦心的一件事。
顾玦这个人野心勃勃,只要自己这边稍微露出破绽,顾玦这头狼崽子就会抓住机会咬他一口。
皇帝越想越觉得不能安心,还是那句老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康鸿达抿了口茶,突然提议道:“皇上,不如让楚令霄回京?”
皇帝蓦地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了坐在窗边的康鸿达,一头雾水。
他微微蹙眉,一想到楚令霄,就联想到这个人连累自己下罪己诏的事,心里更不痛快了。
皇帝负手站在那里,没说话,但是康鸿达知道这就是示意自己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因此接着道:“皇上,宸王拿‘不孝’来压皇上,皇上也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康鸿达又摇起了折扇,风流倜傥。,
皇帝若有所思地动了动眉梢。
康鸿达气定神闲地说道:“楚令霄是宸王妃的生父。上一次,楚令霄显然也是被陷害的。”
“宸王妃帮着宸王利用了她生父,楚令霄会毫无芥蒂吗?!”
说话间,康鸿达脸上的笑容更深,眼底却是冰冷如霜。
皇帝轻轻地念着“楚令霄”的名字,声音很低很低。
他也曾怀疑过是顾玦让楚令霄给自己下套,但最后楚令霄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没见顾玦出面,让皇帝确信了,楚令霄显然也只是顾玦的一枚棋子。
顾玦说服他的王妃利用生父,不惜以永定侯府的爵位为代价。
后来,皇帝在反复回想这件事,觉得这是顾玦干得出来的,他这个人一向善于收买人心,又何况一个区区的楚千尘,怕是被他卖了,还在替他数钱!
皇帝又背过了身,去看窗外的那片梅林,还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百善孝为先,楚令霄站在父亲的制高点上,能制约的对象是宸王妃楚千尘……
可区区一个楚千尘,能撼动宸王府吗?!
见皇帝在思考,康鸿达也不催促他,收起折扇,继续喝着这上好的百年普洱,叹了声“好茶”!
康鸿达眉眼含笑,心里想的却是楚令霄之子楚云逸。
越是得不到的,康鸿达就越想得到,对于楚云逸,他是誓在必得。
楚云逸不解风情,楚大夫人沈氏不识抬举,每每想起那日被沈氏拒之门外的事,康鸿达的心里就不太畅快。这些年,哪家不把他奉为座上宾,哪家对他不是恭恭敬敬的!
不过,幸而,这楚家上下也并非都是些没有眼力劲的,楚家老二这人就还懂点眼色,知点情趣。
那天之后,楚令宇就和他在衙门口“偶遇”了,楚令宇粘粘乎乎地对着他兜了好大一个圈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想要继承永定侯的爵位。
他希望自己帮他得到爵位,那么他就会让自己“得偿所愿”。
楚家的这么个小爵位,传不了几代,也没有实权,康鸿达素来不放在眼里。既然楚令宇这般乖觉,给他也就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