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净表面上不露声色,其实有些头疼。庄子信奉“无为”,认为君主“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强调君主要做到不夹杂君主个人的私心和成见。
这些话可不能跟皇帝说,说了不就是找死吗?
可是皇帝想听《南华真经》,自己就必须讲《南华真经》。
玄净想了想,干脆捡一些能说的说,于是说起了《内篇》的《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皇帝仰首望着群星璀璨的夜空,负手而立,没说话,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在听经,还是在想别的。
忽然,外面一阵狂风大作,庭院里的树木在夜晚显得有些狰狞,连夜空的繁星似乎都因为这阵妖风起了某些变化。
玄净闭了闭眼,凝眸再看去时,发现夜空中某颗星辰明亮,可是象征帝星的紫微星却黯淡了下去。
玄净:“!!!”
玄净心里咯噔一下,一下子就忘了词,室内静了下来。
倪公公瞪着玄净,心道:这位道长未免胆子也太大了,皇帝让他讲道讲经,那是天大的恩德,他居然还敢三心二意?!
皇帝本来其实也心不在焉,但是玄净突然噤声,皇帝还是意识到了,收回了视线,蹙眉道:“道长?”
两个字不轻不重,不怒自威。
玄净头皮发麻,在皇帝跟前走动,机会与危险是并存的,一方面可以得到无上的地位,另一方面,要是说错了一句话,没准连脑袋也保不住。
他不是朝廷的文武百官,朝中不会有人替他说情,只“妖道”这个评价就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更重要的是,玄净心里也知道,皇帝对他已经十分不满了,若非还有丹药钓着皇帝,皇帝恐怕早就疏远他了。
君心难测,皇帝这个人翻起脸来最是无情了。
他要是再不显示出一点他的价值,他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玄净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转了两下,心里有了决定。
皇帝看出玄净神色有意,瞬间表情变得了冷厉了三分:“说!”
玄净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皇上也知道,贫道略通星象,贫道发现北极星黯淡,七杀星崛起,有取而代之的势头。”
玄净委婉地斟酌了一番言辞,生怕触怒了皇帝。
星象之术极为复杂,所以朝廷才会设立钦天监。皇帝对星象所知不多,可也知道北极星是紫微星,也就是“帝星”。
帝星黯淡,那自是不祥之兆。
皇帝的神情更冷了,逼问道:“七杀星代表何意?”
皇帝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问了出来,想得到一个明确肯定的回答。
玄净冷汗涔涔,却还是不得不把话说白了:“回皇上,七杀星是将星,遇帝为权。”
在十四颗主星之中,七杀星象征“威勇”,化气为“将星”,主“肃杀”。
七杀坐命之人,在乱世之时,帝君用之,可为良将,发挥所长;太平盛世时,将星却可能会冲撞现有的体制,说白了,就是造反。
“……”皇帝的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冰似的,严寒如雪山之巅。
从前玄净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他“将星黯淡”,说宸王命不久矣,可今天,玄净居然改了说辞!!
皇帝狠狠地瞪着玄净,杀意猛然地蹿起,又气又恼。
要是身边有禁卫军,说不定他已经拔出长刀朝玄净刺了过去。
怒火一起,皇帝的鼻息也变得急促起来,眼前一阵发黑,连身子都有些踉跄。
“皇上!”倪公公眼明手快地扶住了皇帝的胳膊,又拿出一瓶嗅盐放在皇帝的鼻下给他嗅了嗅,同时给他捋背顺气,嘴里劝着皇帝“保重龙体”之类的话。
嗅盐的气味宛如一股凉气涌入体内,舒缓了皇帝体内的燥热。
在急怒之后,皇帝变得稍微冷静了一些,气息平缓,但原本潮红的脸色涨得更红了,双眸布满了血丝。
皇帝怒意未消,只是之前他的怒火是冲着玄净,现在却已经转向了此刻不在这里的顾玦。
顾玦啊顾玦,他果然是狼子野心,对帝位早就觊觎在侧,顾玦分明是想要谋夺自己的帝位取而代之了!
他没有冤枉了顾玦这乱臣贼子!!
这时,內侍们机灵地搬来了一把紫檀木太师椅,皇帝就在窗边坐了下来,又有人急忙去点安神香,沏茶,人来人往。
倪公公更是小心翼翼地请示:“皇上,可要请太医……”
皇帝抬手打断了倪公公,目光又去看窗外的夜空,一手紧紧地握住太师椅的扶手,几乎将之捏碎。
玄净一向擅长察言观色,立刻就看出了圣意,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脚下还有些发虚。
皇帝突然问道:“玄净,星象上还怎么说?”
玄净已经猜到皇帝会问这个了,因此面上也沉着了不少,不答反问:“皇上还记不记得去年宸王殿下重病的事?”
皇帝当然记得,就是因为顾玦重病,他直闯宸王府也没见到人,他才会依照玄净的建议给顾玦下旨赐婚,名为冲喜,最好永定侯府的那个庶女能克死顾玦。
皇帝本来以为婚礼后,他只要坐等顾玦去死,但顾玦怎么都不死,甚至精神还眼看着越来越好,还有精力参加了去年冬月的冬猎。
皇帝也是为此对玄净没那么宠信了,最近更是屡屡召见无为观的道士。
这些事玄净自然是知道的,虽然恼无为观趁虚而入,却也只能憋着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