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洲从床头柜里翻出那张被磨得毛边的照片,上面的贺云舒依然在看他。
他那时候才二十岁不到,学业爱情两得意,父母也为他铺好金光大道,人生肉眼可见地没有波折。他只要保持住自己,沿着既定的路走下去,早晚会迈上顶峰。所以,他纵情肆意,领着朋友们呼啸来去,根本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事能难住他。他也无须伪装,高兴了就笑,不开心了就走,打架起哄架秧子,一样无赖事也没拉下过。
即使偶尔有烦恼,也很快消失在飙车的速度和风里。
贺云舒所见的,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那样的日子过了没几年,父亲突然中风。
方骏还小,沉迷在做大厨的梦想里,对家里的生意完全没有兴趣;母亲忙着为父亲找靠谱的医生和医院,有时候还要带他出国好几个月;小姑虽然能在公司说上话,但和小姑父的婚姻陷入困顿,抽不出太多的精力帮忙;方家的其它兄弟叔伯,要么有自己的生意,要么有自己的算盘。
母亲承受前所未有的压力,开始考虑将公司交出去。
方洲不服气,父母亲一辈子的心血,怎么能白白给别人?
母亲苦笑,“不然怎么办?现在给出去,还能换钱,咱家还能轻松过日子。现在不交,等着别人来啃,肉全啃没了,咱们还要背债。何必呢?”
他热血上头,直接道,“妈,还有我啊。”
他是方家的长子,是父亲悉心培养的继承人,既享受了方家最好的供给,就不能在需要的时候指望不上。
母亲没说话,显然并不支持他这个决定。
方洲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之人,既决定了提前接班,马上就取消了出国的计划。
赵立夏来问他,“为什么不商量就做了决定,我呢?”
他理所当然地回,“我家出事我来顶,这是很自然的事。”
赵立夏失望地看着他,说自己扛不起那样的责任,便提出了分手。
现在想来,她离开他,不过是许多的委屈积累起来的。
他一如既往的自我,是压死这段恋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方洲没来得及品味失恋的痛苦,整个人便被卷入了社会的洪流之中。
公司繁杂的内部人事,外部错综复杂的关系。父亲病倒后,好几个大的合作项目停摆,合作人持币观望。
方洲很自信地以方家继承人的身份接手了项目,一个个合作人去拜访。然而招待他的茶水有,好酒好菜有,实在的话却没有一句。很多次无功而返后,在楼梯间抽烟的间歇听见下面人一声抱怨,“他当自己是谁?拎着一个方老板儿子的名头,就以为人家要跟他继续了?他凭什么?有能力还是有业绩?说大话的小子——”
他稍微清醒了一点,再去探望那些叔叔伯伯,果然从眼角眉梢里品出些味道来。
有亲近些的人来指点,告诉他其中玄机,帮忙分析各种姻亲关系或者利益关系。
他全盘接受,换了方法去做,可一转身,那得了他信任的人早挖了公司的利益出走,新开门户做起抢东家生意的事。
几乎令方家爬不起来,幸好方涵和方太太解囊相助,才免了一次危机。
方洲深受打击,万般想不通,人性怎么会如此?
甚至比被赵立夏分手还要受伤。
母亲安慰他,“这世道就是这样的,咱们保持本心就好。”
被动防御是方家的准则。
不主动害人,但绝不轻易被人伤害。
方洲听进了母亲的话,更深刻地理解了方家面临的危机。
他是一个多么天真和幼稚的人啊,自以为是地觉得能搞定一切,能撑起一个诺大的家庭,其实不过是被父母保护一无所知的毛头小子。
人只有看清楚自己,才能彻底的成长。
于是,他将脑子里天真的想法全部砸碎了,那些美好的后面都画上一个问号,说每句话之前总要想三遍。
也许无法算无遗策,但绝对能让方家避免大多数的麻烦——毕竟,他现在是方家的支柱了。
揉碎了少年方洲的骨血,从里面站起来一个成年的方洲。
他警戒地巡视着方家的领地,守卫自己的劳动成果,紧盯着四面有可能而来的危险,不肯稍歇一分。
除了自己原生的家人,他不再可能投放百分百的信任。
因为,一个恍神便是一次大厦的倾塌。
方洲做得越好,将人性看得越透,就越是自信,甚至可以说是自负。
他是他地盘上的王者,他会给这个家找出最好的路,所有人按照他的安排行事就好。
包括贺云舒。
他当然看出来她求什么要什么能做什么,更知道她会面临一些问题。可由此及彼,既然他能解决更难的,他的伴侣当然也能。
能力匹配,并肩而立。
方洲洋洋得意地计划一切,生怕自己施展一点软弱,让她得到退缩的借口。
方骏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吐槽,“妈要包办帮你找老婆是奇葩,你同意妈的要求更是奇葩,最奇葩的是大嫂居然配合你们?你们三这样搞,让我以后的老婆怎么办?”
方洲不觉得有什么,人无极端则不成事。
“独、裁、者,暴君!”方骏道,“你以后会孤独终老的。”
方洲无所谓啊,贺云舒那么爱他,一定能做到。
目标定得高些,得到得就更多。
所以有些时候,他会忽略她的求助,以为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