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儿子,是她和那个人渣生出来的。
有一半是她的血,另一半是那个人渣的。
但这个所谓的儿子,对她却是报以百分百的爱,即使她抛弃了自己,也无一丝恨意,只想再见见她,叫她一声妈妈,也听她喊自己的名字。
更别提元幸为了寻找她,离开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乡,孤身一人来到偌大的京城,人生地不熟,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
王愆旸总是在想,如果元幸没有遇到自己的话,不知又要一个人在这人世间游荡多少年。
他尽量心平气和地同嘉铭说话:“元幸已经找了她四年,这四年没少吃苦……”
结果王愆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嘉铭给打断了,对方的声音冷冰冰的:“嘉忆在那个地方生活了近20年。”
嘉忆大学是在京市的美院读的,国画专业。大二那年她独自去南方的村落里写生,好意帮了一个老奶奶拎东西到汽车站,结果就再也没回来过。
大三那年她19岁,生下元幸时20岁,离开时38岁。
嘉忆家境富裕,同辈只有她一个女孩,所有的长辈和哥哥姐姐都宠着她。她自己也争气,考上了最好的美院,
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岁都蹉跎在那个小山村,每天都在绝望和煎熬中过着,她不止一次想过自杀,但总是没有勇气,服毒怕苦,上吊怕丑,撞死怕疼。
她怕死,但活着却比死还难受。
她在那个地方活了二十年,也死了二十年。
但这二十年里,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要回家的念头。
无奈村子封闭又偏僻,那里的人并没有认为拐卖妇女是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全村人都知道人渣买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她只要一逃跑,就会被抓回来,免不了一顿毒打。再加上人渣的母亲,那个把嘉忆买回去的老太太,天天什么事都不干,就在家里盯着她。她才一直没有寻到机会。
元幸出生后的那段时间,她甚至还十分欣喜。随后眼看着元幸长得越来越像自己,性格乖巧懂事,学习在当地数一数二,甚至还拿到了一个普通一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嘉忆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儿子。
尤其是元幸高高兴兴地说要带她去海边玩,要捡最漂亮的贝壳和海螺给她,带她吃最好吃的海鲜。
最后她还是下定决心,在元幸成人后,趁着人渣母子放松了警惕,带上钱,趁着下雨天的夜晚穿上人渣的衣服,躲过村里的人,冒雨徒步走了十几公里的山路,刚到县城警察局的门口就两眼一黑。
电话那头的嘉铭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们看到嘉忆的时候,个个都不敢相信那就是我们家的孩子。她回来后整个人也都和原本不一样了,不过经历了那种事谁不会性情大变呢。”
王愆旸皱着眉,静静听着关于嘉忆的事情。
“嘉忆刚到家那两年,情绪极其不稳定,尤其是提到孩子时。尖叫,砸东西或者是呕吐,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大哭,不吃东西也不见人。虽然她回来时已经快四十岁了,可是在我心里,她永远是我那个十九岁的小妹。”
“父母在小妹失踪后没几年就去世了,没能等到她。我们找了她20年才把她找回来,又用了这么几年的时间才让她的心态稍微好转一些……”
说到这里,嘉铭停顿了一下:“和你说这么多我已仁至义尽了,所以希望你也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一家人了,我不希望小妹的生活又重新回到原来的绝望中。”
虽然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元幸是他的外甥,但嘉铭同他并没有感情,或者也可以说是只有恨,所以他是为了自己的妹妹而考虑的。
而王愆旸是为元幸考虑的。
王愆旸痛恨那些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分子,但同时元幸这几年吃过的苦,他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小傻子是在家乡打工时听同事说在京城见到了妈妈,也不管是真还是假,带着妈妈的照片就坐火车北上来京。
在风里雨里咬着牙哭泣时,就拿出妈妈的照片看一看。
“如果你没有其他想说的,那我就挂电话了。”嘉铭在那头时候。
王愆旸急忙道:“有,我还有话要说。”
对方是把元幸妈妈的情况告诉了他,但他们并不知道元幸现在是怎么样个情况。
王愆旸握紧了另一只手里的牙刷,这才开口说话:“您可能不知道,元幸妈……嘉忆在逃离那个村庄后。元幸冒雨找了她许久,之后高烧不退烧坏了脑子,现在他的智商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差不多。”
“我并不是在拿小孩的情况来卖惨,只是告诉您这件事而已。小孩希望能和自己的妈妈见一面,这是他的意愿。所以我希望您能让我和嘉忆女士谈一谈,我想听听她自己的想……”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嘉铭就挂断了电话,留了满耳忙音给王愆旸。
王愆旸略有些失神地看着屏幕上的通话时间。
刚刚在听嘉铭讲述嘉忆的事情时,因为没有思考的时间,所以在听的时候他的内心可能没有特别大的触动。
此时挂断了电话,有了思考和回味的时间,却发现已是满口辛酸。
王愆旸一直很讨厌“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句话,就像他在听完嘉忆的事情后,觉得嘉忆选择离开元幸对她自己来说是一种解脱。
凡事都有两面性,她解脱后,因果循环,元幸就在远不见边际的苦海里遨游,同时元幸的存在也会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那些恐怖的存在。
说是因果循环,不如说是因果报应。
可这并不应该由元幸来承担。
上一辈人的错误,和他无关。元幸无法在出生前了解那些恩怨,他只是时间到了,听到了母亲的叫喊声,这才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牙刷上的牙膏已经脱落,掉在了地上,小咪不知道什么时候蹿了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脚。
王愆旸一直还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旸旸你愣这儿干啥呢?”外公见他在卫生间呆了这么久还没出来,忍不住过来看了看,“赶紧出来,幸幸都下楼了你还在这儿愣。”
王愆旸和元幸在家里吃了早饭后就叫了辆车赶回了市区。
虽然元幸现在满脑子都是妈妈,但依旧没有忘记自己下午还要去上班的事情。
王愆旸因为接了那个电话,听闻了别人的苦难后,心理异常疲惫,到家后躺在了床上,用手背遮住眼睛。
“开,开心先生?”元幸摸到卧室,轻轻推开了门,“有打,打电话过来的么?”
他记得从早上自己起来到现在,是没有看到王愆旸接电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