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铭那天在离开茶室后就匆忙赶回了家。
好在家里有保姆,嘉忆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行为,但此后的几天她又把自己锁回了房间里,吃饭也不出来。
她清醒得很,但心里却又像发疯一样。
说她一点都不想见自己的儿子是假的,毕竟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然而她又畏惧面对昔日的时光,只好选择逃避,选择矛盾着。
这天嘉家其他人一同来到嘉忆这里吃饭,嘉忆这才从屋里出来,一言不发地坐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
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身材异常地消瘦,下巴尖得整张脸都脱型了。薄唇紧紧地抿着,下垂眼敛着,过长的额发垂下,看不清她的表情。
嘉忆坐下后很久之后才在家人的注视下拿起筷子,翻转的手腕内侧有几道伤痕,丑陋地横亘在皮肤上。
“啪”一声,她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嘉忆眼神朝下瞟了一眼,将凳子朝后挪动,在刺耳的声音里旁若无人地弯下腰,捡起筷子,放在桌上,从保姆手里取过一双干净的筷子。
“吃饭吧。”嘉忆用沙哑的嗓音淡声说,“别看我了。”
可满桌的家人依旧看着她。
自从嘉忆回来后,每周全家人都会来吃饭,嘉家家大业大,亲戚众多,每次都将一张长桌都坐得满满当当的。
“小忆这几天怎么了?”一名长辈悄声问嘉铭,“之前听你说不是挺好的吗,这几天怎么又成了这样?”
嘉铭清楚是因为那天自己在茶社接了电话的原因,正要开口,却听嘉忆说:
“没什么事儿,别问铭哥了,这几天没胃口吃饭少,不太舒服而已。”
当初嘉忆回来的时候,因为一些原因,家中部分长辈曾经提议将她送进比较系统正轨的疗养院里,是嘉铭力排众议,这才将自己的亲妹妹留在身边,给她买了套离自己家不远的房子,专门雇了保姆来照料。
所以嘉忆如果情况不乐观,家中长辈一定要拿嘉铭问事,嘉铭可能少不了一顿训斥,即便不是他的错误也免不了责。
如果他将元幸的事情告诉家里人,那家中的长辈免不了又要恐慌起来,又会在餐桌上讲那些会让嘉忆痛苦的话,又或者会找人对元幸怎么样。
他本来也打算隐瞒这次见面,不过嘉忆抢在他前面压下了这件事。
嘉铭不知道嘉忆是怎么想的,可能是不想再谈论这件事,又或者是想保护她的儿子。
具体如何,嘉铭不得知。
只是他在一家人吃过饭离开后,帮着保姆收拾垃圾,在一袋垃圾里发现了大堆用过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重复的两个字。
元幸。
全部都是元幸。
嘉铭看着宣纸上的字迹和墨点,若有所思。
后一天,京市大雨,嘉铭在栖云茶社的门口见到了元幸。
元幸一个人撑着小伞站在大雨里左看右看,裤脚和一侧的肩膀已经被雨水淋透了,因为天气冷而缩着肩膀,时不时抖一下,焦急又无措。
雨声哗啦啦,豆大的雨点砸在他的伞面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看到元幸的第一眼,嘉铭本能地皱了皱眉,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元幸,也没想到元幸居然会想到在这里等他。
他因为做生意经常要同合作方谈事情,咖啡店过于嘈杂,所以嘉铭大多都将对方约到茶社里,一边品茶一边谈生意。
元幸也看到了嘉铭,赶忙小步跑过去,语气焦急地揉在大雨里:“你,你好,对不起我打扰你的了,我,我是有一些话想,想说的。”
而嘉铭则装作没看到他,径直走过去,拉开茶社的大门就要走进去。
“舅,舅舅!”元幸急忙出声,“我,我有话要说的!”
听到这两个字,嘉铭身形一滞,拉开门的手也顿了顿。
嘉铭本是不想搭理元幸的,可一看到他,就想到了被嘉忆扔掉的那些宣纸,还有宣纸上的字迹。
幸字最后的那一竖,总是被拖得很长很长,像是把她所有的情感,不论好的还是坏的,恨的还是思念的,都嵌进这最后一笔里。
叹气声被雨声盖过。
嘉铭缓缓转过头,问元幸:“你想说什么?”
第九十二章
“我……”
元幸刚开口说了一个字, 嘉铭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尖锐的铃声盖过了嘈切的雨声。
嘉铭一手掌心冲元幸推了推,示意他不要说话,因为他害怕是嘉忆打来的电话, 如果再重蹈上次的覆辙,他不敢想后果。
不过好在是他的合作方打来的, 催促他赶快到茶社。嘉铭接通电话后,对着那边说了句“我就到门口了。”后就挂断了电话, 目光挪到元幸身上。
元幸打着把小黄伞,手中塑料袋上满是雨珠,仰着脸看着他。
“跟我进来。”嘉铭头也不会地就跨上了台阶。
嘉铭去和他的合作伙伴谈生意去了, 元幸则被他安置了隔壁的一个小包间里, 说是让他先在这里等着,等自己忙完自己的事情就过来和他聊。
面前摆着一杯热茶,元幸拘谨地坐在宽大的沙发上, 双手夹在腿间, 低头看着自己那已经湿透了的鞋面。
他还是来了。
在这儿等了几天终于等到了嘉铭。